剧院后台的走廊像一条幽暗的迷宫,陈朝盈抱着一大束白色马蹄莲,在错综复杂的通道里转了三圈才找到B3化妆间。推开门时,她看见柏舟正独自站在化妆镜前,修长的手指摸索着桌面上的化妆刷。
"你的助理呢?"陈朝盈把花束放在化妆台上,马蹄莲的清香立刻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柏舟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苏瑜去接导演了。"他转向声源,眼睛却没有准确对焦,"今天排练厅的灯坏了三组,备用通道太暗。"
陈朝盈这才注意到他西裤膝盖处沾着灰尘,左手腕有一道新鲜的擦伤。她的喉咙突然发紧:"你摔倒了?"
"只是撞到了道具箱。"柏舟轻描淡写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能帮我把第三号文件袋找出来吗?应该在右边第二个抽屉。"
陈朝盈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整齐排列着二十多个颜色各异的文件袋,每个边缘都贴着凸起的盲文标签。她抽出标着"3"的深蓝色文件夹,却在递过去时改变了主意。
"等等。"她从包里翻出一卷荧光贴纸,迅速在文件夹边缘贴了三条,"现在它在黑暗里会发光了。"
柏舟接过文件夹,指尖擦过那些荧光条,嘴角微微上扬:"聪明的改良。"他顿了顿,"不过苏瑜通常会把所有东西放在固定位置。"
"但如果位置被占用了呢?"陈朝盈指向堆满服装的沙发,"像今天这样。"
柏舟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陈朝盈立刻后悔自己的直白,却见他突然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你说得对。三年来我第一次换化妆间,苏瑜今早特意来布置过,但服装组把备用戏服堆在了标记点。"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但陈朝盈看见他握文件夹的指节已经泛白。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要去看排练吗?我可以当你的临时导盲员。"
空气凝固了几秒。柏舟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需要抓着我的手臂,跟着我的提示走。"陈朝盈抬起右臂,做了个标准的导盲姿势,"我在大学做过志愿者培训。"
柏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她开始数自己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的阴影。最终,他轻轻握住她的肘关节上方,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传来:"领路吧,陈导盲员。"
---
后台通道比陈朝盈想象的更复杂。应急灯投下斑驳的光影,让本就狭窄的走道变成明暗交错的陷阱。她小心地引导柏舟避开地上的电缆和道具箱,不时低声提示:"前方三步有台阶,下降15厘米。"
柏舟的手始终保持着克制的距离,但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在转过一个急弯时,他的皮鞋突然踢到一个金属道具,发出刺耳的声响。
"该死。"柏舟猛地停住,呼吸明显急促起来,"我们走到哪里了?"
"D区通道,再走二十米就到侧舞台。"陈朝盈发现他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扩散得很大,"要不要休息一下?"
柏舟摇头,却下意识抓紧了她的手臂。陈朝盈突然意识到,对普通人来说普通的昏暗环境,在他眼中可能是完全漆黑的深渊。
"试试这个。"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香囊,"我自己调的薰衣草和迷迭香,挂在脖子上能帮你辨别方向。"
柏舟接过香囊,指尖擦过她掌心的纹路:"为什么是这两种?"
"薰衣草镇定,迷迭香增强记忆力。"陈朝盈踮起脚尖帮他系上细绳,"而且...我在花店后门挂了一样的,如果你迷路了,至少能闻到家的方向。"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陈朝盈的耳尖迅速烧了起来,手指在绳结上打了两次才系紧。柏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说了句:"谢谢。"
当他们终于抵达侧舞台时,导演正在大发雷霆:"B组灯光又错了!柏舟人呢?"
"在这里。"柏舟松开陈朝盈的手臂,步伐稳健地走上舞台。陈朝盈惊讶地看着他像正常人一样避开地上的设备,完全看不出几分钟前的脆弱。
"你的花。"她小声提醒,把马蹄莲递过去。
柏舟接过花束的瞬间,舞台顶灯突然全部亮起。强光让他条件反射地偏过头,但手上动作丝毫未乱——他精准地将花束插入舞台中央的旋转装置,白色花瓣立刻在灯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第三幕,主角觉醒段落!"导演大喊。
音乐响起,柏舟迅速退到控制台前。陈朝盈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调光台上飞舞,舞台上的光影随着音乐变幻,那些马蹄莲在特定角度的灯光下竟然投射出蝴蝶形状的阴影,随着旋转装置翩翩起舞。
全场响起一片惊叹。陈朝盈不自觉地捂住嘴——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花艺设计能在光影配合下产生这样的魔力。
---
排练结束后已是深夜。陈朝盈正在整理剩余的花材,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高跟鞋的脆响。一个穿着米色套装的年轻女性径直走向柏舟,动作娴熟地接过他手中的资料袋。
"苏瑜。"柏舟微微点头,"这位是陈朝盈,我们的花卉设计师。"
苏瑜扫了陈朝盈一眼,笑容得体却疏离:"久仰。柏先生今晚还有个视频会议,我先送他回去。"她说着就要去扶柏舟的手臂。
"不用。"柏舟不着痕迹地避开,"陈小姐答应送我回去。"
苏瑜的手指僵在半空:"但是明天的行程..."
"邮件发我就好。"柏舟转向陈朝盈,"方便吗?"
陈朝盈看了眼苏瑜瞬间阴沉的表情,硬着头皮点头:"当然。"
走出剧院时,夜风裹着槐花香扑面而来。柏舟深吸一口气:"终于活过来了。"
"你的助理..."陈朝盈斟酌着用词,"很尽责。"
柏舟轻笑一声:"三年前我差点在后台摔成脑震荡后,董事会强制安排的'监护员'。"他顿了顿,"苏瑜的父亲是剧院最大赞助商。"
陈朝盈恍然大悟:"所以她才能对你..."她及时刹住话头。
"指手画脚?"柏舟替她说完,"习惯就好。往左转有个不错的宵夜摊,我请客赔罪。"
他们坐在路边塑料凳上吃馄饨时,陈朝盈忍不住问:"白天在舞台上,你是怎么做到行动那么自如的?"
柏舟用勺子搅动着清汤:"记忆地图。每个剧院我都会提前走三十遍以上,记住每一步的距离和方位。"他指了指太阳穴,"这里有个3D建模软件。"
"那为什么今天..."
"新来的场务改了道具位置。"柏舟放下勺子,"就像你说的,再完美的计划也有意外。"
陈朝盈想起自己花店里那盆总是不按预期开放的昙花,突然笑了:"所以我们才需要临时应变的能力。"
"比如多管闲事的导盲员?"柏舟挑眉。
"比如固执己见的舞台设计师。"陈朝盈反击。
他们的笑声惊飞了路边梧桐树上的麻雀。柏舟突然正色道:"说真的,谢谢你今天的香囊。三年来第一次有人不是把我当易碎品对待。"
陈朝盈注视着他被路灯镀上金边的侧脸,想起了那些在黑暗中依然倔强绽放的夜来香。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下次迷路了随时叫我。"
柏舟没有立即回应。远处传来末班公交的报站声,他站起身,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走吧,先送你回家。"
"那你呢?"
"我叫了车。"柏舟晃了晃手机,"总不能让导盲员流落街头。"
陈朝盈跟着站起来,突然发现他肩头落了一片马蹄莲花瓣。她伸手拂去,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颈侧。柏舟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但没有躲开。
夜风再次拂过,带着初夏特有的温软。陈朝盈突然希望这段路再长一点,长到足够让她弄清楚,心底那股陌生的悸动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