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演前三天,陈朝盈被手机铃声惊醒时,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凌晨四点十七分,林妍的名字在屏幕上疯狂闪烁。
"朝盈!物流公司刚通知,你那批荷兰郁金香被海关扣下了!"林妍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瞬间划破睡意,"说是检疫文件有问题,至少还要卡三天!"
陈朝盈猛地坐起身,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这批特制红丝绒郁金香是第三幕高潮的关键道具,全城都找不到替代品。她抓过床头的日历,红色马克笔圈出的"首演日"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我马上去仓库看看还有什么备用花材。"她声音发紧,手指已经飞快地套上牛仔裤。
"别费劲了,"林妍叹气,"我查过库存,连相近色系的都没几支。张导要是知道——"
"先别告诉任何人。"陈朝盈打断她,抓起钥匙冲出门,"尤其是柏舟。"
晨雾笼罩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陈朝盈在仓库翻找两小时后,只凑出十七支接近红色的普通郁金香,花瓣单薄得像纸片,在灯光下毫无丝绒质感。她跪在冷硬的水泥地上,胃部绞痛——这场演出对柏舟有多重要,她比谁都清楚。
手机突然震动。柏舟的名字跳出来,陈朝盈深吸一口气才接听。
"听说你去仓库了?"柏舟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出什么问题了?"
电话这头沉默了三秒。
"郁金香被海关扣留了。"她终于坦白,"我正在找替代品,但..."
"发定位给我。"柏舟的语气突然变得锋利,"二十分钟后到。"
当那辆黑色SUV碾着晨露停在仓库门口时,陈朝盈惊愕地发现驾驶座上是柏舟本人。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眼下挂着淡青色阴影,手里却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上车。"他递过一杯,"我知道郊区有个二十四小时花卉批发市场。"
陈朝盈捧着咖啡杯发愣:"你的眼睛..."
"白天开车没问题。"柏舟已经调转车头,"系好安全带。"
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情绪。陈朝盈偷瞄柏舟紧绷的侧脸——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没戴眼镜,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突然问。
"你最近已经够忙了,而且..."
"而且什么?"
陈朝盈攥紧安全带:"而且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搞砸了。"
柏舟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又松开。导航显示距离花卉市场还有三十公里,朝阳正从远山背后爬上来,给挡风玻璃镀上一层金箔。
"知道吗,"他忽然说,"我设计的第一个舞台,所有灯光在彩排当天短路烧毁了。"
陈朝盈转头看他。
"我当时躲在洗手间吐了半小时,"柏舟嘴角扬起自嘲的弧度,"是清洁工阿姨递给我一包纸巾,说'年轻人,哪有不摔跤就学会跑步的'。"
陈朝盈鼻尖发酸。阳光透过车窗,她突然注意到柏舟右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像一条褪色的银线。
车突然剧烈颠簸,接着发出不祥的异响。柏舟皱眉减速,最终把车停在荒无人烟的乡道旁。
"爆胎了。"他下车检查后宣布。
陈朝盈看着完全瘪掉的后轮,又看了眼手机——没有信号,距离花卉市场还有五公里。她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现在怎么办?"
柏舟已经脱掉西装外套:"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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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的晨雾散去后,气温迅速攀升。陈朝盈的衬衫后背渐渐被汗水浸透,柏舟的呼吸声也越来越重。他们沿着尘土飞扬的小路走了近一小时,远处终于出现一排铁皮棚顶。
"就是那里!"陈朝盈加快脚步,却被柏舟一把拉住。
"看路。"他指向她脚前——一条半米宽的灌溉水渠横贯路面。
陈朝盈心头一跳。这种对常人显而易见的障碍,在柏舟眼中恐怕只是一片模糊的色块。他是怎么注意到的?
花卉市场比想象中更大,但大部分摊位还没开始营业。他们辗转问了七个摊主,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专营进口花材的老夫妇。
"红丝绒郁金香?"老太太摇头,"那种高档货一个月才进一次。"
陈朝盈的心沉到谷底。
"不过..."老头突然插话,"上个月有批染色失败的次品,颜色倒是接近,就是花瓣上有不均匀的深斑。"
柏舟立刻追问:"有多少支?"
"两百来支吧,本来打算处理给殡仪馆的..."
"全要了。"柏舟掏出钱包。
当陈朝盈看到那些所谓的"次品"时,呼吸一滞——深红色花瓣上确实有斑驳的暗纹,但在阳光下反而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层次感,比原先设计的纯色更富有戏剧张力。
"这些...简直完美。"她小心地抚摸花瓣,"像是被火烧过又重生的花朵。"
柏舟站在她身后半步,声音很轻:"有时候缺陷反而成就艺术。"
陈朝盈回头看他,发现柏舟的目光落在她耳后——那里有一道小时候烫伤留下的浅疤,平时都被头发遮住。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回程时他们搭了花农的货车。陈朝盈抱着装满郁金香的保温箱,膝盖不时随着颠簸碰到柏舟的腿。夕阳西沉,车窗外开始飘起细雨。
"天快黑了,"她小声提醒,"要不要先找个地方..."
"不用。"柏舟盯着手机导航,"司机会送我们到修车点。"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到达爆胎地点时,修车厂的人说至少要两小时才能换好轮胎。雨越下越大,最后一丝天光也被乌云吞噬。
"我去路边拦车。"陈朝盈站起身,却被柏舟拉住手腕。
"这种地方不会有出租车。"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再等十分钟,我叫了朋友来接。"
陈朝盈这才注意到他的瞳孔在暮色中已经扩散,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悄悄挪近半步,让两人的肩膀相贴:"没关系,我带了手电筒。"
当手电筒亮起的瞬间,柏舟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光线在雨幕中划出一道朦胧的通道,陈朝盈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她握住柏舟的手,将手电筒塞进他掌心。
"你来掌控光明。"她说。
柏舟的指尖冰凉,却在她掌心留下灼热的触感。他们就这样站在雨中,共执一盏微弱的光,等待未知的救援。
二十分钟后,一辆银色轿车终于出现。下车的不是预想中的苏瑜,而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
"老柏!你俩怎么搞这么狼狈?"男人小跑过来,好奇地打量陈朝盈,"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花店姑娘?"
柏舟简短地介绍:"我大学同学陆明,戏剧学院舞美系的。"转向陈朝盈,"他就是那个借我清洁工纸巾的倒霉蛋。"
回城的路上,陆明喋喋不休地讲着他们学生时代的糗事。陈朝盈得知柏舟大二时就因设计概念太过前卫被教授当众撕过图纸,也听说他曾经连续熬夜三天就为调试一个完美的光影角度。
"这家伙固执起来像头驴,"陆明从后视镜里冲陈朝盈眨眼,"但没人比他更懂舞台的灵魂。"
陈朝盈看向身旁的柏舟。他安静地靠在座椅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手里还紧握着那支已经关掉的手电筒。
车停在花店门口时,雨已经停了。柏舟执意要帮她把花材搬进店里,却在门槛处被绊了个趔趄。陈朝盈及时扶住他的手臂,两人在惯性下撞在一起,鼻尖相距不过寸余。
"小心台阶。"她轻声说,却没有立刻松开手。
柏舟的呼吸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月光从橱窗洒进来,那些带斑点的郁金香在阴影中静静绽放,像无数颗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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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演当晚,当第三幕的灯光亮起时,整个剧场响起一片抽气声。两百支"次品"郁金香从空中倾泻而下,花瓣上的斑驳在旋转中形成诡异的血雨效果。主角撕开衬衣的瞬间,舞台地板突然裂开,更多花朵如火山喷发般涌出。
谢幕时,张导破天荒地拥抱了陈朝盈:"那些花瓣的阴影效果太震撼了!媒体都在问是怎么设计的!"
陈朝盈在人群中寻找柏舟的身影,却发现他正被一群记者围住。当他终于脱身向她走来时,手里拿着两杯香槟。
"敬意外的美好。"他递过一杯,玻璃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朝盈抿了一口,气泡在舌尖炸开:"敬不完美的设计。"
柏舟突然靠近她耳边,温热的呼吸让她的耳垂瞬间烧了起来:"更敬那个在雨夜里,愿意把光交到我手中的人。"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但陈朝盈只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