朊（下）

怀夜铭正发着困，马上就被燕开恩的话喊醒，他的眼皮一垮一垮的，见到燕开恩的动作嘴唇又不自知的向上抿了抿，一直揣在口袋里的手正紧张的攥紧那枚保命符一般的钉子

他低下头，右口袋里的手将那枚钉子的钉头转到了大手指的方向，钉尖朝外

看着那碗泛红的汤与燕开恩那张寡郁的脸、那张毁了他所有的脸！——怀夜铭的眼睛瞪向那双漆黑的眼眸以示自己的不满

骤然，怀夜铭伸出手猛的推向燕开恩，毫无防备的燕家长子惊呼一声被惯性压迫摔在了地上，手中的红汤也翻倒在地，猩红的汤水如同蠕动的蛆虫蜿蜒生长

怀夜铭面对燕开恩不敢放松分毫，在推向对方的同时自己站了起来，后脚发力欺身扑上前用左手掐在旧日友人的脖子上，右手一触即发猛的出现将蓄力已久的尖顶刺向燕开恩的“右眼”

怀夜铭感到气愤，那股生气夹杂着迷茫——凭什么！凭什么燕开恩可以把他人的生命视作玩笑，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左右他人的生命！

极端的恨意与悲痛让他暂时忘却了还未疗好的伤口，他的眼中是燕开恩，也只有燕开恩的样子让他倍感无力

怀夜铭极其想这么在燕开恩面前喊出来，他想发出自己的声音宣泄自己一直以来的不甘与委屈，但当这硫酸般蚀腐的流水即将脱口而出时，他却愣住了

他说不出来，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不甘与委屈化作愤怒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看到燕开恩吃痛的捂住自己的眼睛发出悲痛的呻吟，自己的泪水滴打在对方的脸颊上，用针刺入的眼睛边上，黑窟窟的血正顺着下眼尾流下头染脏地面，与石质的地板融为一体，对方挣扎的力道加了不止一倍，如同奋起的野兽开始反击扑食对手

后悔也来不及了，眼眸中呈现出的血沫将怀夜铭的理智消磨着，他会质疑、会忏悔、会悲痛，会痛恨自己变成一个被仇恨左右的野兽，会可怜自己居然不能再狠心一点在这里杀了燕开恩，可他是怀夜铭，他就是做不到那么简单的、轻描淡写的如同燕开恩发现可以进食同族一样去杀了一个人，即使对方是那个毁了自己所有的恶劣之徒

怀夜铭咬了咬牙有些吃力的克制着燕开恩的动作，手指却因为后怕有些颤抖和不自然的捏着对方的神经，他迅速摸向燕开恩明显装有银制品的口袋，那必定就是燕开恩一直随身携带的门锁钥匙了

但燕开恩明显发现了怀夜铭的意图，抬起自己的腿猛的踢向怀夜铭的腹部，后者也如他所料一般被踢离了自己身上，可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哐当”，仿佛将世界按下了暂停键，银制品掉地的声音清晰的警醒着他们，即使寂静得听得到双方猛烈的心跳，但二人之间的气氛依旧紧张压抑，火药味丝毫不减

燕开恩颤抖着撑着地面起身，摸向自己的口袋却寻得一空——去哪了？

燕开恩猛的看向怀夜铭的位置，即使左眼传来的疼痛让燕开恩浑身发麻，但右眼在朦胧之中还是清晰的看到了怀夜铭的动向——方才，怀夜铭将大门的银钥拿到了手，却正好在一瞬间被燕开恩击中腹部，银闪闪的银匙随着怀夜铭的牵引随着他一同滚飞了出去，脱离了手心

怀夜铭只感觉那一脚差点把他给踢散架，比他每个日日夜夜的干呕都要难受，但是，这是唯一能逃出去的机会。被踢踹了腹部的怀夜铭闷哼一声滚在地上，脑子里的耳鸣声嗡嗡的捶打起他的意识，天旋地转的世界，头晕 头好晕。只是当他的眸子瞥见那枚散发着银光的钥匙时，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抬起手用拍打自己脑袋的方式来保持清醒，吃力的翻身撑起自己的背屈着腰瑟缩着跪卧在地板上，颤颤巍巍的向前爬去伸手抓住了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希望

绝对不能死在这家伙手上，绝对不能让他再多残害一个人的生命，也绝对不能让死在燕开恩手上的人们白白燕开恩的因一己私欲而葬送了生命，绝对不能！

怀夜铭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手肘蹭着石灰的墙壁，捂着伤痛的腹部一刻也不敢怠慢的奔向紧锁的大门，不嫌污秽的用沾满石灰的手抹去挂在眼眶的泪水，马不停蹄地调整着手上冰凉的钥匙，他紧张又激动地将钥匙插入锁口

“咔嚓……”门锁掉落在地

拉开大门重见天日之时，怀夜铭只有一个想法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逃得越远越好，即使是天涯海角】

“救命！救命！”怀夜铭夺门而出，终于不再装作哑巴放声不断求救起来，他本以为自己的声音恐怕真的如十几年没说过话一样哑得不能再哑，但似乎是求生欲的催化，他喊得不仅大声还咬字清晰，那滚烫的烈日重新灼烧在他的皮肤上，他不嫌疲倦的拍打每一家村民的房门，向屋内大喊着，“燕开恩疯了！他杀了人！杀了刘艺！”

虽然并没有谁给予他回应

直到一个颤抖、愤怒、不可置信，咬牙切齿的声音将他喊住

“你 说 什 么！”

怀夜铭回过头，看向那一子一句加重怒音的来源，面色狰狞的中年女人将裹在头上的红头巾扯了下来作势要将它扔在地上，绑在一起的头发散落下来，凌乱的刘海遮盖住她的面孔，那双眼睛却透过碎发如同着魔一般恶狠狠的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要将他刺穿

但怀夜铭还是认出了她，她只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只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妻子，那是已经疯了的刘寡妇

她以怀夜铭根本来不及离开的速度先发制人抓住了黑发孩童的手腕，迅速一扯拉进了门中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刘寡妇瞪着眼蹲下身去俯看眼前比自己女儿大五岁的“哑巴”，似乎是顾子心切的原因也可能是刘寡妇已经理智不清了，她并没有纠结开口说出这话的人是谁，而是极力的想要求证消息的真假。刘寡妇摇晃着怀夜铭的肩，将对方推到门后她便摁着怀夜铭的太阳穴，危险得下一秒便要动手与他同归于尽般：“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是燕开恩！他杀了村子里的其他孩子去当食物……刘艺也是其中之一”怀夜铭闭上眼捂住头微微缩了缩肩不敢去直视一位疯子

他闭着眼睛，感受到刘寡妇的停顿，但紧接着又听到刘寡妇龇牙咧嘴的谩骂声：“你是说，燕开恩吃 了刘 艺？”

“畜生……”怀夜铭听到刘寡妇小声的说，“我一定要杀了他”

“‘刘艺’，她现在在哪？”

——————

燕开恩捂着自己的眼睛迟迟没有动身，那张伪善的脸上少见的失去的笑容，像一个冰冷的木头。他是看着怀夜铭捡起钥匙离开家中的，他第一时间就想上去阻拦，但疼痛感在他脑中炸开，耳鸣般的消停键仿佛宣告着他的失败，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母亲痛苦的呻吟声……嗯？母亲？

燕开恩用衣服抹了抹手上的血渍后望向二楼房间的位置，他一点点挪动自己的身体反而将家门关了起来，于是备考着家门坐了下去

不，一切都无所谓了，但是父亲恐怕还没有收到风声一时半会回不来，但他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他可也有一万种保命的方式啊，燕开恩想到这笑了笑

村民们讨伐他的时候是在黄昏傍晚，年迈的村长带头举着火炬点燃天空，还有余力的大人们紧随其后，他们从怀夜铭手中拿到了燕家的家门钥匙，自然而然的闯了进来

他们闯入燕家环顾四周，最后在二楼燕母的房间中找到了坐在床前为自己母亲讲睡前故事的燕开恩，他们几乎毫不费力的压制住了燕开恩，而燕开恩也并没有反抗，反而是顺从着他们行动

燕开恩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直到被送上火刑台，被麻绳绑在木桩上前，下面堆满了木材的集火堆前，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用火焰烧死我，尝尝我的味道吧，你们会发现我从始至终做的都是对的”

他轻松的、惬意的笑着说，抬头望向怀夜铭的位置，仿佛再多的人格挡着他燕开恩依旧能一眼锁定茫茫人海中的他，也仿佛怪异的不像一个将死之人会做出的玩乐，甚至于表现在燕开恩身上是错觉

但是他就是要死了——去死吧，燕开恩，去死吧

怀夜铭这么想着，虽松了口气却紧紧拉着身旁人的衣角，刘寡妇的眼睛瞪大到了极点，她握着拳头对着燕开恩发出低吼，怀夜铭敢说，刘寡妇肯定更想自己亲手把燕开恩捅死，在她看到刘艺的尸骨之时这种怨气一般黑雾便具象化

“滋滋——”火焰点燃星空，它们在燕开恩的脚踝蔓延到他的全身，直到燕开恩被火焰包裹完完全全没了动静，开始有人欢呼，于是大家便都笑了

可只有怀夜铭知道：他该逃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火焰洗刷这个罪人的罪孽，却茫然的对上那双无神的眼睛与那张燕家兄弟堪称一模一样的脸。他看到燕开恩动了动唇，即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可能是火焰的燃烧声盖过了燕开恩无力的辩驳，但怀夜铭知道燕开恩想说什么，恍惚间他仿佛感到真正的燕开恩正贴在他的耳旁，低声下气的呢喃

火焰中，燕开恩看向他，口齿微张，笑着说道：我赢了，铭

——————

傍晚时分，燕开恩的火刑已经过去，还具有完备肉身的燕开恩被送去了村长的家里

可当村中二把手夜晚打开村长家的房门时，却发现村长正佝偻着背啃食着什么，听到动静的年迈老人猛的回头盯向他，将身前的景象暴露无遗——村长手握着一块肉，身前是一副残缺的遗体

“村、村长……”

“噢噢噢……小玉啊，你真该试试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