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响过第七声时，鹿昭昭的银针还穿梭在茜色绸缎上。
烛花"啪"地爆开，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嫁衣上的金凤才绣完半边翅膀，王员外家迎亲的队伍卯时就要到绣坊。指尖突然刺痛，血珠渗进凤凰的眼眶，竟像给鸟雀点了瞳仁。
"这倒成了画龙点睛..."她喃喃自语着去取帕子，忽然听见梁上传来窸窣声。抬头正见一只雪白猫儿蹲在绣绷上方，琉璃似的眼珠盯着她指尖的血。
夜风骤然大作，猫儿化作三尺长的白毛巨兽扑来。鹿昭昭向后栽倒时，最后看见的是兽瞳中流转的星河。
再睁眼，满目猩红。
"新魂速速上前！"
炸雷般的喝声震得耳膜生疼。鹿昭昭跌坐在青石板路上，面前矗立着高耸入云的玄铁城门，门楣上"鬼门关"三个篆字正往下滴着暗绿磷火。
牛头马面拖着锁链从她身边经过，铁链上串着的魂魄发出幽幽哭声。有个青面獠牙的鬼差用钢叉挑起她下巴："姓甚名谁？阳寿几何？"
"鹿、鹿昭昭，二十有三..."她声音比绣花针落地还轻，余光瞥见队伍前头的老翁饮下陶碗中的液体，瞬间化作青烟没入城门。
钢叉"锵"地抵住她咽喉："大胆！生死簿记载你阳寿三十有三！"
她怀里的松鹤荷包突然跌落，鬼差拾起时倒吸冷气："刘城隍的印记？"
"是...是上月有位老丈在雨中滑倒..."鹿昭昭想起那个执意用荷包抵诊金的老者，"他说我绣的松针方向反了..."
鬼差们交换眼神，钢叉倏地收回。绿衣女鬼飘来挽住她手臂："姑娘竟有阴德庇佑，随我去森罗殿罢。"
穿过城门刹那，万千哭嚎灌入耳中。血黄色的忘川河上浮沉着数不清的魂魄，岸边有位佝偻老妪正在舀汤。鹿昭昭被推搡到三足鼎前时，陶碗突然被拥挤的亡魂撞翻。
"老婆婆当心！"她下意识扶住踉跄的孟婆，滚烫的汤药全泼在自己杏色裙裾上。
孟婆浑浊的眼珠闪过一丝金光，枯枝般的手抚过她发顶："好孩子，阎君会喜欢你的。"说着从袖中摸出块芝麻糖塞进她手心。
森罗殿比想象中明亮。七十二盏青铜人面灯吞吐青焰，照得玉阶如同白昼。鹿昭昭伏在冰凉的墨玉地面上，听见判官笔在绢帛上划动的沙沙声。
"鹿氏昭昭，苏州人士，生前绣娘。"清冷的男声从高处传来，"暗中接济孤寡七载，折算阴德三百六十斛。然猝死时心怀怨愤，扣减..."
"啧，为件嫁衣猝死也算不得大怨。"慵懒的男声突然打断判决，鹿昭昭偷眼望去，九旒冕下竟是一张俊美如谪仙的面容——阎君正用判官笔逗弄膝头的白毛兽，案几上堆着话本子和蜜饯盒。
崔珏无奈合上功德簿："按律当判往生人道，但..."
"但本君瞧她针脚不错。"阎君突然俯身，玄色广袖扫过她面前，"奈何桥头的引魂幡都破成蛛网了——鹿姑娘可愿在地府当差？"
鹿昭昭怔怔望着滚到脚边的蜜饯，琥珀色的糖霜沾在裙摆的汤渍上，竟显出星斗图案。
"民女...能补十年阳寿吗？"
满殿鬼差倒吸冷气，崔珏的判官笔咔擦折断。阎君却大笑起来，冕旒珠玉相击如鸣佩环："有意思！这样罢..."他指尖凝出一朵红莲业火，"若你能绣出本君满意的引魂幡，许你托梦阳间。"
离开大殿时，绿衣女鬼激动地拽她袖子："三百年来头一遭！阎君竟许你讨价还价！"远处传来阎君的喊声："崔爱卿快把《游仙窟》下册找出来——"
鹿昭昭回首望去，恰见崔判官冷着脸扯开被白毛兽咬住的袍角，而他腰间玉佩闪过"昆仑"二字。人面灯突然齐齐发笑，将她裙摆上的糖渍照成了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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