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站在茱莉亚音乐学院门口的台阶上,纽约秋日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三周了,他找遍了这所音乐学院每一个角落,甚至贿赂了几名行政人员,却依然没有沈墨的踪迹。
"沈老师?哦,他推迟了入职时间。"音乐学院的接待员第三次告诉季临同样的话,"具体什么时候来,我们也不清楚。"
季临谢过接待员,转身走向街对面的咖啡店。这是他来纽约的第十八天,已经熟悉了这条街的每一个细节——右边第三块地砖缺了一角,咖啡店老板娘养了一只叫莫扎特的虎斑猫,街角总有个戴红帽子的老人在卖手工小提琴模型。
他点了杯黑咖啡,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他整理的关于沈墨的所有线索:寥寥无几。沈墨像是刻意抹去了所有痕迹,没有航班记录,没有租房信息,没有银行交易。
咖啡杯旁放着沈墨留下的那封信,季临已经读了不下百遍,纸张边缘都起了毛边。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句"有些伤痕需要独自愈合",突然注意到信纸背面有极淡的印痕——像是曾经垫在什么东西下面写字留下的痕迹。
季临举起信纸对着阳光,隐约辨认出一个医疗机构的标志和几个模糊的单词:"神经外科"、"手术"、"成功率"。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该死!"他一拳砸在桌上,引得周围顾客纷纷侧目。沈墨这个固执的傻瓜,一定是去做什么危险的手术了,所以才突然消失。
季临立刻拨通了国内助理的电话:"帮我查纽约所有擅长手部神经手术的医院,特别是和茱莉亚音乐学院有合作关系的。对,就现在!"
等待回复的时间里,季临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纽约的秋天比想象中冷,他裹紧了风衣,看着街上匆匆而过的行人,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伤痕。他突然想起沈墨说过的话——"音乐是唯一不会背叛我的东西"。
而现在,那个把音乐视为生命的人,可能正躺在某间手术室里,冒着失去最后依靠的风险。
助理的电话在傍晚时分打来:"季总,查到了。茱莉亚确实有一家合作医院,专门治疗音乐家的职业伤病。叫霍普金斯神经医学中心。"
季临立刻拦下一辆出租车。
霍普金斯医学中心坐落在纽约上西区,是一栋不起眼的灰色建筑,只有门口小小的铭牌显示着它的专业地位。季临大步走进大厅,直奔前台。
"我想查询一位病人的情况,沈墨,中国籍,大约两周前可能在这里接受过手术。"
前台护士警惕地看着他:"抱歉,我们不能透露病人信息。"
季临深吸一口气,换上他最诚恳的表情:"我是他的家人,从中国赶来。他手部有旧伤,我担心手术出问题..."他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求你了,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安全。"
或许是季临眼中的焦急打动了护士,她犹豫了一下:"请稍等。"她拨通了一个内线电话,低声交谈几句后,抬头对季临说,"威廉姆斯医生说他没有收治过这位病人,但建议你去皇后区的圣玛丽康复中心看看,那里接收过不少茱莉亚的病人。"
希望又一次破灭,季临道谢后转身离开。走出大门时,他与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亚裔医生擦肩而过。那医生突然停下脚步:"等等,你是季临吗?"
季临惊讶地转身:"我是。您是...?"
"张医生,沈墨的朋友。"医生打量着季临,"我在他的照片上见过你。"
季临的心脏几乎停跳:"您知道沈墨在哪?他怎么样?"
张医生示意他跟上:"来我办公室说吧。"
办公室狭小而整洁,墙上挂着几幅神经解剖图。张医生关上门,直截了当地说:"沈墨的手部神经修复手术是我做的,三天前。"
季临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桌子:"他...还好吗?"
"手术很复杂。"张医生打开电脑调出一组影像,"他左手尺神经和正中神经都有严重损伤,疤痕组织压迫神经两年多。一般来说,这种程度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影像上那些错综复杂的神经线路让季临胸口发闷:"那他为什么还要做手术?"
"因为有一线希望。"张医生指着屏幕上一个点,"这里,神经没有完全断裂。手术成功率大约30%,但如果成功,他能恢复70%左右的功能。"他顿了顿,"对普通人来说70%足够了,但对专业小提琴手..."
季临闭上眼睛:"他从来没告诉我。"
"他不想让你担心。"张医生叹了口气,"沈墨说,如果手术失败,他就彻底放弃音乐,去做什么都行。但如果成功了...他可能会重新考虑你们的关系。"
季临猛地抬头:"他说过这话?"
"在他麻醉前。"张医生微微一笑,"人在那种时候往往会说真话。"
"他现在在哪?我想见他。"
张医生摇摇头:"术后观察期他坚持要独自度过。我知道他在哪,但不能告诉你。"看到季临失望的表情,他补充道,"不过...明天下午三点,茱莉亚的小音乐厅有个学生演出,他可能会去。只是可能。"
季临紧紧握住医生的手:"谢谢您,真的非常感谢。"
离开医院,季临站在纽约街头,第一次感到这座陌生城市有了温度。他抬头望着天空,仿佛能看到沈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在某处望着同样的云朵。
#第十章 重逢弦音
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小音乐厅只有两百个座位,却拥有世界一流的声学设计。季临提前两小时就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演出开始前,他仔细审视每一个入场的人,却始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演出进行到中场,一位年轻的大提琴手突然身体不适,不得不离场。主持人尴尬地宣布需要临时调整节目单。就在这时,季临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从侧门悄悄走上舞台——是沈墨。
他比上次见面更瘦了,脸色苍白,左手还缠着薄薄的绷带。但他走上台的姿态依然那么优雅,仿佛天生属于聚光灯下。
"临时替补,沈墨老师将为大家演奏德彪西的《月光》。"主持人介绍道。
观众礼貌鼓掌。沈墨坐在钢琴前,轻轻将受伤的左手放在琴键上,右手悬在空中停顿了一秒,然后落下。
音乐如月光般流淌出来,清澈而忧伤。季临屏住呼吸,看着沈墨的左手小心翼翼地移动,有时会微微颤抖,有时会错过音符,但那旋律依然美得令人心碎。
演奏进行到一半时,意外发生了。沈墨的左手突然痉挛,他痛苦地皱起眉头,试图继续,但手指不再听从使唤。音乐戛然而止。
观众席响起惊讶的窃窃私语。沈墨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季临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快步走向舞台。
沈墨正要起身道歉,抬头看到季临,整个人僵住了。他的眼睛瞪大,嘴唇微微分开,像是看到了幻觉。
季临跳上舞台,在观众惊讶的目光中走到沈墨身边,对着麦克风说:"抱歉各位,沈老师手部刚做完手术,请允许我代替他完成这首曲子。"
不等回应,他坐到沈墨身边,轻声说:"《月光》的左手部分,记得吗?"
沈墨机械地点点头,右手还悬在琴键上方。季临的左手覆盖在琴键上,与沈墨的右手只隔了几厘米。
"跟着我。"季临轻声说,然后开始弹奏左手的部分。
奇迹般地,沈墨的右手找到了位置,与季临的左手完美配合。他们就这样完成了《月光》,一个负责左手,一个负责右手,像是配合多年的搭档。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沈墨依然盯着琴键,不敢抬头。季临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我们该谢幕了。"
沈墨这才如梦初醒,与季临一起站起来鞠躬。下台时,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季临立刻扶住他的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僵硬和微微的颤抖。
后台走廊空无一人。沈墨挣脱季临的手,快步走向出口。季临追上去,在音乐厅后门堵住了他。
"就这样?"季临的声音因压抑的情绪而嘶哑,"连个解释都没有?"
沈墨背对着他,肩膀绷紧:"你不该来。"
"不该来?"季临一把抓住沈墨的肩膀将他转过来,"沈墨,你知不知道我这一个月找遍了整个纽约?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那封信时..."他的声音哽住了。
沈墨终于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盈满复杂的情绪:"手术只有30%的成功率。"
"所以呢?"
"所以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失败的样子!"沈墨几乎是喊出来的,随即又压低声音,"不想让你看着我失去最后一点尊严。"
季临的心像被撕裂一般疼痛:"你以为我在乎的是你能不能弹琴?"
沈墨别过脸:"你在乎的是音乐,是那个你想象中的天才。如果没有了音乐,我..."
"我爱你。"季临打断他,声音坚定,"我爱的是那个在雨夜医院陪我聊天的你,是那个为母亲拼命工作的你,是那个明明伤痕累累却依然倔强的你。"他捧住沈墨的脸,"音乐只是你的一部分,不是全部。"
沈墨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但很快又筑起防线:"手术还没结束,这只是第一阶段。医生说需要至少三个月恢复期,而且..."他咬住下唇,"而且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恢复。"
"那又怎样?"季临轻轻抚摸沈墨左手的绷带,"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三个月,三年,三十年...只要你允许我陪在你身边。"
沈墨的防线开始崩塌,他的睫毛湿润了:"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因为当你演奏时,我看到了自己的灵魂。"季临轻声说,"因为当你离开后,所有的音乐都失去了颜色。"
一滴泪水终于从沈墨眼角滑落。季临用拇指轻轻擦去那滴泪,然后慢慢靠近,直到他们的呼吸交融。这一次,是沈墨主动闭上了眼睛。
这个吻不同于上次的试探,它带着一个月分离的思念,带着无数未说出口的担忧和爱意。沈墨的回应虽然生涩,却无比真诚。当他们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
"跟我回家。"季临抵着沈墨的额头说。
沈墨微微摇头:"我还不能...治疗还没结束。"
"那我就陪你治疗。"季临坚定地说,"我已经在附近租了公寓,离医院和音乐学院都很近。"
沈墨惊讶地看着他:"你...准备住多久?"
"直到你愿意跟我回去为止。"季临微笑,"或者直到你爱上纽约,那我们就在这里定居。"
沈墨终于露出了这一个月来的第一个真心微笑,虽然微小,却像破晓的第一缕阳光:"你真是...不可理喻。"
"这是夸奖吗?"
"算是吧。"沈墨轻声说,然后主动牵起季临的手,"带我去看看你的公寓?"
季临紧紧握住那只手,生怕他又会消失:"有钢琴,还有一张足够两个人睡的床。"
沈墨耳尖泛红,但没有抽回手:"只是...为了照顾方便。"
"当然,"季临笑得像个得逞的孩子,"纯粹出于医疗考虑。"
他们走出音乐厅,纽约秋日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前方还有漫长的康复之路,还有未知的挑战和可能的挫折,但此刻,季临只感受到沈墨手指的温度,和心中满溢的希望。
有些旋律,一旦开始,就必须演奏到最后一个音符。而他们的乐章,才刚刚进入最动人的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