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沈墨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上，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季临端着一杯热咖啡回来，轻轻放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喝点东西。"季临的声音比平时低柔，"医生说手术至少还要两小时。"
沈墨没有碰那杯咖啡，目光依然盯着监护室大门上方那盏红色的"手术中"灯标。他的侧脸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锋利，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她已经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沈墨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果连她也..."
季临在他身边坐下，近到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轻微颤抖。他想伸手拥抱这个倔强的人，但又怕惊扰了此刻难得的坦诚，最终只是将手轻轻覆在沈墨紧握的拳头上。
"她会没事的。"季临说，"我请了最好的神经外科专家。"
沈墨的手指在季临掌心下微微松动，像是一只警惕的鸟试探着信任。"为什么要帮我们？"他转头直视季临，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困惑，"我们非亲非故。"
季临迎上他的目光，心跳加速。他有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合约关系、音乐才华、人道主义关怀——但此刻，他选择说出最简单的真相："因为我在乎你。"
沈墨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他移开视线，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我不值得你这样。"
"值不值得应该由我来判断。"季临的手指轻轻摩挲沈墨的手背，触碰到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就像这些伤痕，对你来说是痛苦的记忆，但对我来说..."他停顿了一下，"它们是你不曾放弃的证明。"
沈墨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猛地抽回手，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雨依然下个不停，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是无形的泪水。
"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沈墨背对着季临说，声音低沉，"如果你知道..."
"那就告诉我。"季临走到他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沈墨感到压迫，又让他知道自己就在那里，"告诉我所有你想让我知道的事，不想说的就留着。但不要一个人承担一切。"
沈墨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笑，又像是在压抑哭泣。"季临，"他轻声说，"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评价。"季临微笑。
监护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位穿着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沈墨立刻转身，脸色比纸还白。
"沈先生？"医生摘下口罩，"手术很成功，出血点已经处理好了。您母亲的生命体征稳定，但需要在ICU观察48小时。"
沈墨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季临迅速扶住他的手臂。"谢谢您，医生。"沈墨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医生点点头离开了。沈墨站在原地，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季临轻轻拉着他坐回长椅。
"你需要休息。"季临说，"我送你回家。"
沈墨摇摇头："我要在这里等她醒来。"
季临看了看手表——凌晨三点十五分。"至少吃点东西。医院门口有家24小时便利店。"
沈墨这次没有拒绝。他们并肩走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上，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沈墨的步子有些不稳，季临不动声色地靠近一些，让沈墨可以随时依靠。
便利店的荧光灯刺眼而冰冷。沈墨站在货架前，眼神茫然，似乎失去了选择的能力。季临拿了两份三明治和热饮，轻轻碰了碰沈墨的手肘。
"先随便吃点。"他说，"等天亮了再吃好的。"
回到医院休息区，沈墨机械地咀嚼着食物，眼神空洞。季临看着他，胸口泛起一阵钝痛。这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天才，此刻看起来如此脆弱。
"你知道吗，"季临打破沉默，"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被你的眼神吸引住了。"
沈墨抬起头，挑了挑眉。
"真的，"季临微笑，"你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件不合格的乐器，那种冷漠又专业的评判眼神。从来没人敢那样看我。"
沈墨嘴角微微上扬："因为你是个被宠坏的富家子。"
"哇，你居然会开玩笑了。"季临夸张地捂住胸口，"我要记下来，六月十七日凌晨三点二十八分，沈墨第一次调侃我。"
沈墨摇摇头，但眼中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些许。他喝了一口热巧克力，喉结上下滚动，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季临不由自主地盯着那里看，直到沈墨疑惑地看过来。
"你脸上有东西。"季临拙劣地掩饰道，伸手轻轻擦去沈墨嘴角并不存在的食物残渣。他的手指在沈墨脸颊停留了一秒，感受到对方皮肤的温度。
沈墨没有躲开，只是垂下眼睛，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季临，"他轻声说，"我不擅长...这个。"
"什么？"
"关系。感情。"沈墨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习惯了独自一人。"
季临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沈墨第一次正面承认他们之间可能存在"关系"。他小心翼翼地回应："我们可以慢慢来，按照你的节奏。"
沈墨抬起眼睛，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为什么是你？"他喃喃道，更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你..."
季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知道，自从遇见沈墨，他那些轻浮的游戏人间的态度都变得索然无味。沈墨的音乐、沈墨的伤痕、沈墨倔强的眼神——这一切都让他无法自拔。
他们回到重症监护室外，沈墨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季临肩上睡着了。季临轻轻调整姿势，让沈墨能睡得更舒服些。他凝视着沈墨疲惫的睡颜，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天蒙蒙亮时，护士告诉他们可以短暂探望病人。沈墨的母亲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看起来苍老而脆弱。沈墨站在床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低声说了几句话。季临站在门口，给母子俩留出私人空间。
回工作室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沈墨望着车窗外渐渐停歇的雨，而季临则时不时偷瞄他的侧脸。
"谢谢你。"在一个红灯前，沈墨突然开口。
季临惊讶地转头："为了什么？"
"为了...一切。"沈墨依然看着窗外，"如果没有你..."
"别想那么多。"季临轻触他的手背，"专心做音乐就好，其他事情交给我。"
沈墨终于转过头看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你真是...难以置信。"
季临笑了："这是夸奖吗？"
"算是吧。"沈墨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个真正的、自然的微笑，像是破云而出的阳光，珍贵而美丽。
#第八章 和弦与裂痕
一周后，沈墨的母亲病情稳定，转入普通病房。这段时间里，季临几乎成了医院的常客，连护士们都认识了这个殷勤的"家属朋友"。
工作室里，他们的音乐创作也有了突破性进展。季临将沈墨那些充满痛苦与挣扎的旋律重新编排，赋予它们希望的和声；而沈墨则开始尝试更开放的表达方式，不再把自己隐藏在晦涩的音乐密码之后。
"听听这段。"一天下午，季临弹奏了一段新创作的钢琴旋律，明亮而温暖，却又带着一丝忧伤的底色。
沈墨站在钢琴旁，微微闭眼聆听。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的睫毛上，镀上一层金边。"这是..."他睁开眼，"关于痊愈的过程？"
季临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这里，"沈墨俯身，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按下几个音符，"像是伤口在愈合时的痒痛。"他又按了另一组和弦，"而这里，是疤痕组织形成的感觉。"
季临屏住呼吸。沈墨不仅听懂了他的音乐，还读出了那些他未曾言明的隐喻。"没错，"他轻声说，"我写的时候想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想着你的伤痕。"
沈墨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微微颤抖。季临轻轻握住那只手，将它带到自己唇边，吻在那道最明显的疤痕上。"它们很美，"他真诚地说，"因为它们证明你活下来了。"
沈墨的呼吸变得急促，但没有抽回手。"季临，"他低声警告，却没有往日的冷硬。
季临站起身，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寸许。他能闻到沈墨身上淡淡的松香和咖啡味，能看到他瞳孔中细碎的金色光点。"我可以吻你吗？"他轻声问。
沈墨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个吻很轻，像是蝴蝶停在花瓣上的瞬间。季临能感受到沈墨的紧张和生涩，也能感受到他小心翼翼的回应。当他退开时，沈墨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怎么样？"季临忍不住逗他。
沈墨别过脸："...还行。"
季临大笑，将沈墨拉进怀里。"只是'还行'？看来我需要多加练习。"
沈墨在他怀里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下来，额头抵在季临肩上。"别得意，"他闷闷地说，"这只是...实验。"
"嗯，科学实验。"季临顺着他说，手指轻轻梳理沈墨脑后的头发，"为了学术研究。"
他们就这样站了一会儿，阳光和音乐包围着他们，仿佛与外界隔绝。
然而，美好的时刻总是短暂的。工作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季临的助理小林慌张地闯进来。
"季总，不好了！"小林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人，立刻尴尬地别过脸，"抱歉打扰，但您得看看这个。"
季临不情愿地松开沈墨，接过小林递来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一则娱乐新闻：《季氏少爷新欢曝光：靠潜规则上位的小提琴手》。
沈墨也看到了标题，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季临快速浏览了内容，怒火中烧。文章暗示沈墨与他的关系不正当，甚至影射沈墨是靠这种关系才获得合作机会。更糟糕的是，文章提到了沈墨父亲的债务和自杀，措辞极其刻薄。
"谁写的这个垃圾？"季临厉声问。
小林低头："不清楚来源，但...林晟先生刚刚在社交媒体上点赞了这篇文章。"
季临握紧拳头："那个混蛋！"
沈墨已经退到窗边，背对着他们，肩膀绷紧。"我应该预料到的。"他冷静地说，但声音里有一丝季临从未听过的颤抖。
"别理这些闲言碎语。"季临走到他身边，"我会处理。"
沈墨摇摇头："你处理不了。这就是现实，季临。你是季氏集团的继承人，而我是..."他苦笑一声，"一个身败名裂的债务人的儿子，一个连琴都拉不好的废人。"
"不许这么说自己！"季临抓住他的肩膀，"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真的。"
沈墨挣脱他的手："问题就在于，只有你相信这一点。"他拿起琴盒，"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季临想阻拦，但小林突然又开口："季总，还有一件事...您父亲来电话，要求您立刻回大宅见他。"
沈墨看了季临一眼，那眼神让季临心头一紧——那是一种了然和决绝的混合。"去吧，"沈墨说，"别让你父亲等。"
"沈墨..."
"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沈墨已经恢复了那种初见时的冷淡，"这段时间...谢谢你的一切。"
这句话听起来像告别。季临想追上去，但小林焦急的眼神和父亲的命令让他陷入两难。最终，他只能看着沈墨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
季家大宅的气氛凝重如铁。季临的父亲——季氏集团掌门人季鸿远——坐在书房的红木办公桌后，面色阴沉。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季鸿远将一叠照片摔在桌上，全是季临和沈墨在医院、工作室、甚至那个雨夜在车里的亲密瞬间。
季临冷笑："监视自己的儿子，真是父爱如山啊。"
"别跟我耍嘴皮子！"季鸿远拍案而起，"我容忍你玩音乐，容忍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但这个沈墨——他背景复杂，负债累累，还有精神问题！"
季临眯起眼睛："谁告诉你这些的？林晟？"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季鸿远冷冷地说，"重要的是，你必须立刻终止这段关系。季氏正在筹备上市，不能有任何丑闻。"
"沈墨不是丑闻！"季临怒吼，"他是天才，是..."
"是什么？你的新玩具？"季鸿远打断他，"醒醒吧，季临。他接近你，无非是为了钱和资源。"
季临气得浑身发抖："你根本不了解他。"
"我了解人性。"季鸿远放软语气，"临临，爸爸是为你好。玩玩可以，但别当真。那个沈墨...他不适合你。"
季临转身就走，在门口停下："适不适合，由我自己判断。"
他冲出大宅，立刻给沈墨打电话，但对方已经关机。他驱车直奔沈墨的公寓，却被告知沈墨刚刚退租离开。
接下来的三天，季临找遍了所有沈墨可能去的地方——医院、音乐厅、咖啡馆——但沈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甚至联系了茱莉亚音乐学院，得知沈墨确实接受了他们的邀请，但离入职还有一个月时间。
第四天清晨，季临疲惫地回到工作室，发现门缝下塞着一封信。他颤抖着拆开，是沈墨工整的字迹：
「季临：
我决定提前启程去美国。母亲的医疗费我已还清，感谢你的帮助。
这段时间的合作让我重新认识了音乐，也认识了你。你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值得更好的伙伴和更好的未来。
请不要找我。有些伤痕需要独自愈合。
祝你一切安好。
沈墨」
信纸从季临手中滑落。他走到钢琴前，弹奏起他们一起创作的那首《伤痕》。弹着弹着，他发现琴凳下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是沈墨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把斯特拉迪瓦里琴的琴弦调节器，上面刻着沈墨名字的缩写。
季临紧紧握住那个小小的金属物件，下定决心：无论沈墨逃到哪里，他都会找到他。因为有些旋律，一旦开始，就必须演奏到最后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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