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迪机场的广播里传来最后一次登机提醒,飞往维也纳的航班即将关闭舱门。沈墨坐在登机口附近的座位上,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上的疤痕。绷带已经拆掉,但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就像他心中那些无法愈合的伤口。
"乘坐OS88航班前往维也纳的旅客,请立即前往登机口..."
沈墨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二十三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季临。还有十几条短信,从最初的困惑到后来的绝望,他一条都没有读。只是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背包最深处。
他拎起琴盒——那把斯特拉迪瓦里是他唯一带走的贵重物品——向登机口走去。就在扫描登机牌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机场嘈杂的背景音,如利箭般刺入他的耳膜。
"沈墨!"
他浑身僵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转身,看到季临站在安检区外,头发凌乱,西装皱巴巴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安检人员拦住他,不让他进入限制区。
"沈墨!求你了,听我解释!"季临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引得周围旅客纷纷侧目。
沈墨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他已经受够了谎言和隐瞒,受够了那些看似真诚实则充满算计的眼神。但季临脸上的绝望和痛苦太过真实,让他无法挪动脚步。
登机口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催促:"先生,您还登机吗?"
沈墨看了看登机通道,又看了看远处被拦住的季临。最终,他做出了决定:"抱歉,我不走了。"
工作人员翻了个白眼,接过登机牌做了取消处理。沈墨拖着琴盒,缓步走向安检区。季临看到他走过来,眼中瞬间亮起希望的光芒。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季临语无伦次地说,试图穿过安检区,又被工作人员拦住。
沈墨站在限制区内,与季临隔着一道无形的界线,冷静得可怕:"说吧,给你三分钟。"
季临深吸一口气,直接切入主题:"我父亲的公司五年前做空了沈家的企业,导致你父亲破产。我刚刚才知情。"
机场广播仍在播报其他航班信息,人群川流不息,但沈墨感觉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季临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特别震惊。
"我知道。"沈墨平静地说。
季临瞪大眼睛:"什么?"
"我母亲上周病情好转,告诉了我一些事。"沈墨的声音异常冷静,"我父亲自杀前已经知道是季氏集团在背后操纵,但他选择不报复。"
季临像是被雷击中,脸色苍白:"那你...你早就知道我们两家的恩怨?"
沈墨点点头:"我知道季氏集团与我家破产有关,但不确定具体细节,也不知道你父亲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停顿了一下,"我等了你三天,季临。三天里你有无数次机会告诉我真相。"
"我想当面告诉你!"季临急切地解释,"电话里说不清楚,而且..."
"而且什么?"沈墨冷笑,"而且你担心我知道真相后会离开?就像现在这样?"
季临哑口无言。沈墨说的没错,他确实害怕失去他,害怕看到现在这样的场景。
"信任就像这把琴,"沈墨轻轻拍了拍琴盒,"一旦出现裂痕,音色就永远变了。"
"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季临的声音近乎乞求,"我父亲做的事与我无关,我对你的感情..."
"感情?"沈墨打断他,"建立在隐瞒和监视上的感情?你父亲承认了,安排我们相遇是他一手策划的。"
季临如遭重击:"一开始是这样,但后来..."
"没有后来。"沈墨转身要走,"我的新工作在维也纳,今天就走。"
"等等!"季临突然提高音量,引得更多人看向他们,"如果你要走,至少带上这个。"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隔着安检递给最近的工作人员,"请转交给他。"
工作人员狐疑地看了看文件,还是传递给了沈墨。那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季临将自己名下季氏集团15%的股份——价值数亿——无条件转让给沈墨。
"这是什么意思?"沈墨皱眉。
"补偿,"季临说,"也是我的诚意。有了这些股份,你可以在董事会有一席之地,监督季氏的一切运作。"
沈墨盯着文件,然后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你以为钱能解决一切?就像你父亲一样?"
"不!"季临急切地解释,"这只是开始。我会用余生弥补我父亲犯下的错,但首先...首先我需要你给我这个机会。"
沈墨将文件塞回给工作人员:"我不需要你的钱,季临。我父亲选择不报复,是因为他相信仇恨只会毁掉更多人。我尊重他的选择。"
季临的眼睛湿润了:"那为什么不能留下来?给我们一个机会?"
"因为我不知道还能相信你什么。"沈墨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每次我以为看清了你,就会有新的谎言出现。"
"从今以后,没有谎言,没有隐瞒。"季临举起右手,像在宣誓,"我可以在全世界面前承诺这一点。"
沈墨摇摇头,转身要走。就在这时,机场的公共广播系统突然切换了音乐——一段熟悉的钢琴旋律流淌而出。沈墨猛地停住脚步,震惊地转身。
那是《伤痕》,他们一起创作的那首曲子。
季临的眼睛亮了起来:"听到了吗?这是命运在告诉你什么。"
沈墨望向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个年轻女孩正用手机播放音乐,纯属巧合。但这段旋律确实击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季临..."沈墨的声音有些颤抖,"信任一旦破碎..."
"可以修复,就像你的手一样。"季临急切地说,"需要时间,需要耐心,但不是不可能。"
广播再次响起,这次是催促沈墨乘坐的那班飞机立即登机,否则行李将被卸下。沈墨看了看登机口,又看了看季临。后者站在原地,没有再说挽留的话,只是用眼神诉说着无声的恳求。
沈墨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走向安检出口,站到季临面前:"我不去维也纳了。"
季临眼中的光芒瞬间点亮,但他克制住没有贸然触碰沈墨:"那...去哪里?"
"回公寓。"沈墨说,"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但这不是原谅,只是...一次对话的机会。"
季临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沈墨的琴盒:"足够了。一次对话的机会,对我来说就是全世界。"
他们并肩走出机场,秋日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既不明媚也不阴郁,就像他们此刻复杂的心情——伤痕累累,但仍有希望。
#第十三章 重奏的序曲
公寓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沈墨站在窗前,背对着季临,肩膀的线条紧绷。他们已经沉默地对峙了十分钟,谁都不愿先开口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季临放下咖啡杯,瓷器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脆。"你想从哪里开始?"他轻声问。
沈墨没有转身:"从头开始。告诉我一切。"
于是季临讲述了他在父亲办公室发现文件的全过程,讲述了两家公司的商业纠纷,讲述了父亲如何安排他们初次相遇。唯独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他对沈墨的感情是否也始于一场骗局。
"所以,"沈墨终于转过身,琥珀色的眼睛直视季临,"你接近我,一开始只是为了监视我?"
季临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是的。"
这个简单的承认像一把刀,刺穿两人之间最后的伪装。沈墨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至少你终于说实话了。"他走向沙发,坐下时左手指尖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复健尚未完全成功的征兆。
季临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胸口一阵刺痛。他跪在沈墨面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但后来一切都变了。当我听到你的音乐,看到你的伤痕,了解你的故事...我对你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动机。"
沈墨没有抽回手,但也没有回应:"你怎么证明这不是另一个谎言?"
"我无法证明。"季临诚实地回答,"只能靠时间来验证。但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他将沈墨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这里,每次见到你都会加速。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请相信你的感觉。"
沈墨的指尖能感受到季临剧烈的心跳,那节奏快得不正常,像是被困的小鸟拼命扑打翅膀。他想起雨夜里季临温暖的怀抱,想起复健时季临鼓励的眼神,想起舞台上那个默契的四手联弹...
"我需要时间。"沈墨最终说道,"太多事情需要消化。"
季临点点头,轻轻放下他的手:"我理解。我可以搬出去住,给你空间..."
"不必。"沈墨打断他,"公寓很大,我们各住各的。"他顿了顿,"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必须真正独立。"沈墨直视季临的眼睛,"不再做你父亲的傀儡,不再用季氏集团的资源解决问题。如果你想要我的信任,先证明你值得信任。"
季临没有立即回答。摆脱父亲的控制意味着放弃舒适的生活、现成的资源,甚至可能面临家族决裂。但当他看着沈墨坚定的眼神,答案变得无比清晰。
"好。"季临说,"从今天起,我只做季临,不再是季氏集团的少爷。"
沈墨微微挑眉:"你确定?那意味着你要从头开始,没有特权,没有捷径。"
"我有才华,有经验,还有人脉。"季临笑了笑,"虽然现在人脉可能不太可靠。但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需要靠家族也能成功。"
沈墨的表情松动了一瞬,像是冰封的湖面出现第一道裂缝:"我会看着的。"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两条平行线,各自忙碌。季临真的如他所说,开始独立创业。他租了间小办公室,用自己的积蓄注册了一家音乐制作公司。没有豪华团队,没有顶级设备,一切从零开始。
沈墨则专注于手部复健和茱莉亚的教学工作。每天清晨,季临都能听到他在琴房练习基础音阶,那些曾经信手拈来的旋律现在需要极大的努力才能完成。但沈墨从不抱怨,只是日复一日地坚持。
他们很少交谈,但季临每晚都会在冰箱里留下做好的晚餐,而沈墨则会顺手将季临乱丢的乐谱整理好。这种默契的照顾成为他们之间无声的对话。
一个月后的深夜,季临在工作室熬夜完成一个项目,回家时发现沈墨还没睡,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整理一堆旧照片。
"这些是...?"季临小心翼翼地问。
沈墨抬头,眼中没有往日的防备:"我母亲寄来的。我父亲的照片。"
季临在他身边坐下,保持适当距离,但足以看清照片内容。照片上的沈明远是个儒雅的中年男子,与沈墨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他看起来是个温和的人。"季临轻声说。
沈墨点点头:"他确实是。从不对我发脾气,即使我练琴出错。"他指着一张父子合影,"这是我十六岁拿到全国比赛冠军时拍的。他说无论我将来成为什么,他都为我骄傲。"
季临注意到沈墨说这些时眼中的柔和,与平日的冷淡判若两人:"你很想他。"
"每天都想。"沈墨轻轻抚摸照片,"尤其是知道真相后...我多希望有机会问他,为什么选择原谅。"
季临鼓起勇气问出盘旋已久的问题:"你...恨我父亲吗?"
沈墨沉默了很久:"恨过。但恨意太沉重,我背负不起。"他看向季临,"而且...恨你会更容易些,但我似乎也做不到。"
这句话像一束光照进季临黑暗的世界。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悬在半空,等待沈墨的决定。
沈墨看了看那只手,缓缓将自己的手放上去。他们的手指轻轻交缠,像两支终于找到和声的旋律。
"我想尝试信任你。"沈墨轻声说,"但会很慢,很艰难。"
季临握紧他的手:"我有足够的耐心。"
窗外,纽约的灯火如星辰般闪烁。两人就这样坐在地板上,肩并肩,手牵手,既不靠近也不远离,在沉默中寻找着属于他们的节奏。
有些伤痕需要两人一起愈合,有些信任需要时间重新建立。但至少,他们选择了开始这段艰难的旅程,而不是各自逃离。
音乐如此,爱情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