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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和解的音符

肯尼迪机场的接机大厅,季临不安地来回踱步。父亲即将抵达纽约——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主动期待与父亲见面。过去几天,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彻底改变了沈墨的演奏,仿佛这把沉睡多年的乐器一直在等待沈墨的触碰。

"航班已经降落了。"沈墨站在季临身旁,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上的疤痕。自从答应公开关系后,他的紧张肉眼可见。

季临轻轻握住那只手:"别担心,只是吃顿饭而已。"

沈墨微微点头,但没有放松。林静站在另一侧,表情平静得不可思议。三十年后再次见到曾经的挚友兼仇敌,她的镇定让季临钦佩。

人流开始涌出,季鸿远高大的身影很快出现在视野中。他穿着深灰色西装,比季临记忆中消瘦了许多,鬓角全白,但腰背依然挺直。看到三人,他略微停顿,然后稳步走来。

"爸。"季临上前一步,不确定是该握手还是拥抱。季鸿远选择了前者,但握手的时间比平时长了一秒。

"沈夫人。"季鸿远转向林静,微微颔首,"多年不见。"

林静直视他的眼睛:"三十四年零五个月。"

这个精确的数字让季鸿远的表情微微动摇。他最后看向沈墨,目光落在那把斯特拉迪瓦里上:"琴还合适吗?"

沈墨点头:"音色很美,谢谢您。"

简单的寒暄后,四人前往预约好的餐厅。车内气氛凝重,季临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父亲与沈墨母子之间横亘着三十多年的恩怨,一顿饭如何化解?

餐厅是季临精心挑选的——安静、私密,角落里有一架三角钢琴。季鸿远入座时多看了那钢琴两眼,但什么也没说。

前菜上来后,尴尬的沉默终于被打破。是林静先开的口:"季鸿远,你的听力..."

"完全丧失了。"季鸿远平静地回答,"三十五岁那年。"

季临震惊地看着父亲:"您...您从没告诉过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季鸿远切着盘中的食物,"让你可怜你的老父亲?"

沈墨放下叉子:"所以当年那个比赛..."

"是我最后的机会。"季鸿远放下刀叉,直视沈墨,"我知道你父亲告诉过你我们之间的恩怨。"

林静轻轻摇头:"明远只说了部分。他直到最后都不知道你听力的真相。"

季鸿远的表情变得复杂:"他不知道?我以为..."他停顿了一下,从内袋取出一个泛黄的信封,"我带了这个来。"

信封里是一张老照片和一卷微型录音带。照片上是三个年轻人站在音乐学院门口——年轻的季鸿远、沈明远和林静,三人笑得灿烂。照片背面写着"无论发生什么,音乐永存"。

"这是我们唯一一次录音。"季鸿远轻抚录音带,"比赛前一周。"

林静的眼中泛起泪光:"我以为这录音已经遗失了。"

"我一直保存着。"季鸿远的声音低沉,"本想带到坟墓里去的。"

季临接过录音带,翻来覆去地看:"这里面是什么曲子?"

"《未完成的三重奏》。"林静轻声回答,"我们三个一起创作的。季鸿远作曲,明远小提琴,我钢琴。"

沈墨的眼睛亮了起来:"能听听吗?"

季鸿远摇头:"需要特殊设备播放。我带了..."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型播放器,"改良过的,我能通过振动感受到一些旋律。"

他将录音带放入播放器,按下播放键。起初只有沙沙的杂音,然后钢琴声响起,清澈如泉水。接着是小提琴的加入,两种乐器交织缠绵。虽然没有中提琴部分,但这确实是一段优美而完整的二重奏。

季临看着父亲——那个在他记忆中冷酷无情的商人,此刻正闭着眼睛,手指随着音乐在桌面上轻轻敲打,仿佛能通过这种方式"听"到旋律。一种前所未有的理解涌上心头。父亲对他音乐梦想的反对,或许不是轻视,而是对自己失去之物的痛苦回避。

音乐结束时,林静已泪流满面。沈墨轻轻握住母亲的手,目光却落在季鸿远身上:"您为什么现在才拿出这些?"

季鸿远收起播放器:"看到你们演奏的《和解》,我意识到...有些事不该被带进坟墓。"他直视沈墨,"我欠你父亲一个解释,也欠你一个道歉。"

沈墨的呼吸变得急促,左手微微颤抖。季临在桌下悄悄握住那只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颤抖。

"道歉我接受。"沈墨最终说道,"但您真正需要和解的人,或许已经听不到了。"

季鸿远从口袋里又取出一个小盒子:"所以我想去他的墓前,亲自说。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陪我一起。"

盒子里是一枚小小的音符形状的银质胸针,与沈明远下葬时佩戴的一模一样。

林静捂住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你还留着这个..."

"一人一枚,记得吗?"季鸿远苦笑,"音乐三剑客。"

这顿饭后半段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他们聊音乐,聊沈墨的手伤恢复,聊季临的公司。柏林爱乐音乐会的话题被提起时,季鸿远甚至给出了专业建议:"他们的音响效果偏冷,演奏时要注意力度控制。"

离开餐厅时,季鸿远在钢琴前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然后坐下。他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似乎在回忆什么。最终,他弹奏了几个简单的音符——正是《未完成的三重奏》的开头。

"三十五年了。"他轻声说,然后站起身,"肌肉记忆真是奇妙。"

季临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个强势了一辈子的男人,内心某处始终住着那个热爱音乐的少年。

接下来的日子,媒体对"恩怨家族的和解"和"天才音乐家恋人"的报道铺天盖地。起初只是音乐杂志,后来主流媒体也加入狂欢。季临和沈墨的合照被配上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他们的爱情故事被简化、扭曲,成为公众消遣的素材。

"看这个,《豪门恩怨终化解:季氏继承人与沈家天才的禁忌之恋》。"季临翻着杂志,无奈地摇头,"他们甚至编造了我们初次见面的场景。"

沈墨没有笑。他站在窗前,左手不停地开合,这是手伤不适的信号。"CNN想约专访,"他声音紧绷,"《纽约时报》要跟拍我们排练...这不是我想要的。"

季临放下杂志,走到沈墨身边:"我们可以拒绝所有采访,只专注于音乐本身。"

"已经晚了。"沈墨摇头,"看看窗外。"

季临拉开窗帘一角,惊讶地发现公寓楼下站着几个拿相机的记者。"该死,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因为我昨天复诊时被跟踪了。"沈墨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记者问我手伤会不会影响演出,问我是不是靠和你的关系获得机会..."

季临一把拉上窗帘,将沈墨拉入怀中:"别理那些杂音。我们取消所有采访,只专注于音乐。"

沈墨在他怀里僵硬了片刻,然后慢慢放松:"我想弹点什么。"

他们坐到钢琴前,像往常一样四手联弹。但今天,沈墨的手指明显不灵活,几次弹错音符。弹到一半时,他的左手突然痉挛,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停下吧。"季临担忧地说,"今天别勉强。"

沈墨固执地摇头,继续弹奏,但错误越来越多。最终,他猛地砸下琴键,发出一声不和谐的巨响。

"我做不到!"他声音破碎,"手...还有这些该死的关注...我无法集中精力!"

季临轻轻抱住他:"那就取消柏林演出。没什么比你健康更重要。"

沈墨猛地抬头:"你说什么?那可是柏林爱乐!"

"那又怎样?"季临捧住他的脸,"世界上有无数场音乐会,但只有一个你。如果演出会伤害你,我们就不演。"

沈墨的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你愿意为我放弃这个机会?"

"毫不犹豫。"季临坚定地说。

沈墨凝视着他,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就在这时,门铃响起。林静去开门,惊讶地发现是季鸿远,手里拿着一个老式录音机。

"我想你们需要听听这个。"他说,看到沈墨苍白的脸色后皱眉,"怎么了?"

季临简短解释了情况。季鸿远的表情变得严肃,他放下录音机,走到沈墨面前:"孩子,看着我。"

沈墨抬头,季鸿远直视他的眼睛:"三十五年前,我因为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别重蹈我的覆辙。"他指了指录音机,"这里面有我和明远最后一次对话的录音。听完后,你再决定是否取消演出。"

录音开始播放,先是沙沙的杂音,然后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年轻的季鸿远和沈明远。

「鸿远,为什么要这么做?」沈明远的声音充满痛苦。

「因为我害怕!」季鸿远的声音听起来陌生而激动,「害怕被遗忘,害怕平庸,害怕...失去音乐后一无所有。」

「音乐从来不是比赛,不是输赢。」沈明远轻声说,「它就在那里,属于每一个真心爱它的人。」

「太晚了...」季鸿远的声音哽咽,「我已经听不见了,明远。那些旋律...正在离我而去...」

「那就记住一点,」沈明远说,「真正的音乐不需要掌声,不需要镁光灯。它只需要一颗真诚的心。」

录音到此结束。房间里一片寂静。季鸿远关上录音机,声音低沉:"三天后,他跳楼自杀。而我把余生都用来证明自己不是个失败者。"他看向季临和沈墨,"别像我一样,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

沈墨的眼中泛起泪光。他慢慢走到钢琴前,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和解》的旋律。起初手指依然僵硬,但随着音乐流淌,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流畅。季临无声地加入,两人像往常一样默契配合。

林静看着他们,突然走到季鸿远身边:"还记得这个吗?"她在钢琴上弹了几个音符——正是《未完成的三重奏》中钢琴部分的进入点。

季鸿远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林静继续弹奏,眼神邀请他加入。令人惊讶的是,季鸿远真的走到钢琴另一侧,用他生疏的技巧弹起了低音部分。

沈墨见状,拿起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加入了这个即兴三重奏。季临让出位置给林静,自己站在一旁,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三十年前中断的旋律,今天由他们的下一代接续。

音乐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动人。没有人注意到公寓门没关严,也没有发现走廊上不知何时聚集了几个邻居,其中一人正用手机记录着这段即兴演出。

当晚,这段视频被上传到网络,标题很简单:「音乐的力量——两代人的和解」。没有夸张的标题,没有煽情的解说,只有纯粹的音乐。然而正是这种纯粹,在二十四小时内获得了千万播放量,评论中满是感动与敬意。

第二天早晨,季临发现楼下的记者奇迹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断的演出邀请和合作请求——所有人都被音乐本身打动,而非背后的八卦。

沈墨站在窗前,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左手不再颤抖:"我想...我们可以去柏林了。"

季临从背后抱住他:"你确定?"

"嗯。"沈墨转身,直视季临的眼睛,"因为我想明白了,重要的不是别人怎么看我们,而是我们如何对待音乐,对待...彼此。"

季临低头吻他,这个吻温柔而坚定,诉说着无需言语的承诺。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照亮了沈墨放在琴盒上的左手——那些伤痕依然可见,但不再狰狞,而是成为了坚韧的证明。

有些伤痕终将愈合,有些心墙终会倒塌。当音乐响起时,所有的痛苦与隔阂,都化为理解的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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