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北京季氏大宅的书房里，季鸿远独自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电视上正在播放CNN的一则文化新闻——纽约中央公园露天音乐会上，两位年轻音乐家演奏了一首名为《和解》的原创曲目，视频在社交媒体上获得数百万点击。

镜头切到特写：季临专注弹奏钢琴的侧脸，和沈墨闭眼拉琴的沉醉表情。两人的音乐完美交融，仿佛心有灵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他们相视一笑，手指在琴键上方轻轻相触。

季鸿远的表情微微动摇。他关掉电视，房间陷入沉寂。良久，他起身走向墙边的古董保险柜，输入密码，取出一把尘封已久的小提琴。琴盒上积了厚厚的灰尘，但打开后，里面的乐器依然光洁如新，琴身上刻着"中央音乐学院1985届毕业纪念"。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没有发出声音。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允许自己触碰这段被刻意遗忘的过去。

管家敲门进来："董事长，王总来电询问关于纽约那个音乐治疗项目的..."

"推掉。"季鸿远打断他，声音比平时柔和，"备车，我要去个地方。"

一小时后，季鸿远的座车停在北京郊区的一处墓园前。他独自走到一个简朴的墓碑前，放下鲜花。墓碑上刻着"沈明远"三个字，生卒年月下方还有一行小字："音乐是他永恒的归宿"。

季鸿远站在那里，嘴唇微动，仿佛在无声地对话。风吹过墓园的松树，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遥远的回应。

纽约公寓里，季临的手机快被各种通知挤爆了。《和解》的演出视频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音乐媒体、演出邀约、采访请求纷至沓来。

"柏林爱乐大厅发来邀请函，"季临读着邮件，难掩兴奋，"希望我们明年春天举办专场音乐会！以双主奏形式！"

沈墨正在厨房泡茶，闻言手抖了一下，热水洒在台面上。"我们？"他轻声问，背对着季临。

"当然是我们。"季临走到他身后，小心地保持距离，"曲子是我们一起创作的，当然要一起演出。"

沈墨转身，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季临，我们得谈谈。"

就在这时，林静从卧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叠发黄的乐谱："小墨，我找到了你父亲当年的一些手稿..."她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敏锐地停下脚步，"我打扰你们了？"

"不，妈。"沈墨接过乐谱，"正好，您也一起听听。"

三人坐在客厅里，沈墨深吸一口气："柏林爱乐邀请我们演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但？"季临预感到了转折。

"但我不想我们的关系成为媒体焦点。"沈墨直视季临，"音乐应该独立存在，不受创作者私生活影响。"

季临胸口一阵刺痛："你是说...要隐瞒我们的关系？"

"不是隐瞒，只是不主动公开。"沈墨斟酌着词句，"让音乐为自己说话。"

季临想说很多——想说他有权利光明正大地爱他，想说他们不需要为任何人隐藏，想说...但他看着沈墨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左手，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理解。音乐第一。"

林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突然起身走向角落里的钢琴——那是季临为沈墨的音乐治疗特意购置的。她坐下，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弹奏起一段优美而忧伤的旋律。

季临和沈墨同时转头，惊讶地张大嘴。那旋律...与《和解》的主题几乎一模一样！

"妈？"沈墨难以置信地问，"您会弹钢琴？"

林静的手指没有停下，流畅地完成了整个段落："年轻时学过一点。"她微微一笑，"这段旋律...是我和你父亲、季鸿远大学时一起创作的雏形。没想到三十年后，你们完成了它。"

季临震惊地看着她："您和...我父亲也一起创作过？"

"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林静的眼神飘向远方，"我弹钢琴，明远拉小提琴，季鸿远作曲。那时候..."她的声音低下去，"还没有怨恨，只有音乐和梦想。"

沈墨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

"有些记忆太沉重。"林静拍拍儿子的手，"但现在...听到你们的《和解》，我想是时候放下了。"

季临的手机突然响起，打断这感人的时刻。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骤变："是我父亲。"

沈墨的身体明显僵硬了。林静则平静地点头："接吧。"

季临按下接听键，打开了免提："爸？"

"你在纽约的演出..."季鸿远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比平时少了些冷硬，"我看到了。"

季临握紧手机："然后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沈墨...他的手恢复得不错。"

这简单的评价从季鸿远口中说出，堪比长篇道歉。季临惊讶地看向沈墨，后者同样一脸不可思议。

"是的，在好转。"季临谨慎地回答，"我们...我们发现音乐治疗对他很有帮助。"

又是一阵沉默。季临几乎能想象父亲坐在那张红木办公桌后，眉头紧锁的样子。

"我有一把斯特拉迪瓦里，"季鸿远突然说，"1710年的'维奥蒂'。想送给沈墨。"

季临差点摔了手机："什么？"

"那琴..."季鸿远的声音罕见地有些犹豫，"适合演奏《和解》这样的曲子。我明天让人送去纽约。"

不等季临回应，电话就挂断了。三人面面相觑，房间里只剩下林静轻轻的钢琴声，那旋律仿佛在诉说着一个跨越三十年的故事——关于友谊，关于背叛，关于原谅，关于音乐如何连接看似断裂的人生。

第二天，一个精致的琴盒被送到公寓。沈墨小心翼翼地打开，倒吸一口冷气——里面的斯特拉迪瓦里保存完好，深棕色的漆面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这太贵重了..."沈墨的手指悬在琴上方，不敢触碰。

"试试吧。"季临鼓励道，"据说这把琴的音色无与伦比。"

沈墨深吸一口气，将琴搭在肩上。第一个音符响起时，他的眼睛瞪大了——那声音饱满而深沉，仿佛能直达灵魂。他不由自主地拉起了《和解》的主题，琴声在公寓里回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动人。

林静站在一旁，眼中含泪："明远一定会为你骄傲。"

季临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一条短信，来自父亲：「我下周来纽约，有些事想当面谈。」

季临抬头看向沉浸在音乐中的沈墨，心中百感交集。父亲的突然转变，欧洲的演出邀约，沈墨对公开关系的犹豫...这一切像一首复杂的赋格曲，主题交织，亟待解决。

但此刻，他选择只是聆听。沈墨的琴声如泣如诉，讲述着所有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季临闭上眼睛，让音乐洗涤心灵。有些答案，或许只能在音符间寻找。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沈墨转向季临，眼中闪烁着季临从未见过的光芒："我想好了。柏林爱乐的邀请，我们接受。"

季临点头："以什么身份？"

沈墨深吸一口气，走到季临面前，在母亲欣慰的注视下，轻轻握住季临的手："以我们真实的身份。音乐家和...爱人。"

季临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紧紧回握沈墨的手，生怕这美好的瞬间会溜走。窗外，纽约的阳光格外明媚，仿佛在为他们的决定喝彩。

有些旋律需要勇气才能完美演绎，有些真相需要时间才能坦然面对。但只要有音乐和爱，即使最深的伤痕，终将愈合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