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迪机场的接机区人头攒动。季临站在栏杆外，看着沈墨紧张地来回踱步，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上的疤痕——这是他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航班显示已经降落了。"季临看了看手表，"应该很快就能出来。"
沈墨点点头，眼睛始终盯着出口。自从母亲宣布要来纽约，他就一直处于这种紧绷状态。季临知道，这不仅是久别重逢的期待，更是对母亲将要揭露的"真相"的忐忑。
"那个..."季临犹豫了一下，"需要我回避吗？你们母子肯定有很多私话要聊。"
沈墨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季临读不懂的情绪："不，我希望你在场。"他顿了顿，"毕竟...这也关系到你的家族。"
季临胸口一暖。这是沈墨第一次明确表示需要他在身边。过去几周，他们的关系像春冰般缓慢消融——共进晚餐的次数多了，交谈的时间长了，偶尔甚至会在客厅沙发上肩并肩看一场电影。但沈墨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仿佛随时准备抽身而退。
"出来了。"沈墨突然挺直身体。
人群中，一位穿着淡蓝色旗袍的中年女性缓步走来。她头发花白，面容清瘦，但脊背挺直，气质优雅。季临立刻认出了那双与沈墨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睛。
"妈。"沈墨迎上去，轻轻拥抱母亲。
林静拍了拍儿子的背，然后退后一步仔细端详他："瘦了，但气色不错。"她的目光落在沈墨的左手上，"手怎么样了？"
"在恢复。"沈墨简短地回答，然后侧身让季临上前，"这是季临。"
季临紧张地鞠了一躬："阿姨好，我是..."
"季鸿远的儿子。"林静平静地接过话，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季临，"你长得像你母亲。"
季临惊讶地抬头："您认识我母亲？"
"多年前有过几面之缘。"林静微微一笑，那笑容让季临莫名联想到沈墨难得展露的笑颜，"走吧，回去再说。我带了东西给你们看。"
回程的出租车上，林静望着窗外纽约的高楼大厦，轻声感叹："明远一直想来纽约看看茱莉亚学院，可惜..."她没有说完，但车内的空气瞬间沉重起来。
沈墨握住母亲的手，两人沉默地对视一眼，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季临坐在副驾驶，通过后视镜观察这对母子，心中满是疑问。
公寓里，林静拒绝了休息的提议，直接从行李箱中取出一个老旧的皮质日记本，深棕色的封面上烫金的"沈明远"三个字已经有些褪色。
"这是我整理遗物时发现的，"林静轻抚日记封面，"一直没勇气看。直到上个月..."她深吸一口气，"我决定是时候知道真相了。"
沈墨坐在母亲身边，季临则保持距离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日记从沈明远大学时代开始记录。年轻的沈明远才华横溢，考入中央音乐学院小提琴专业，与同班的季鸿远成为挚友。两人形影不离，一个擅长演奏，一个精于作曲，被誉为黄金搭档。
"你父亲...会作曲？"沈墨惊讶地看向季临。
季临同样震惊："我从不知道他学过音乐。他从来只谈商业，对我的音乐梦想嗤之以鼻。"
林静示意他们继续读下去。随着日记一页页翻过，故事逐渐转向阴暗。毕业前夕，学校只有一个名额推荐参加国际青年音乐家大赛。沈明远和季鸿远成为直接竞争对手。比赛前夜，沈明远的小提琴被人为损坏，琴弦断裂，琴颈出现裂痕。
「我确信是鸿远做的，但没有证据。他得到了名额，而我失去了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十年友情，毁于一念之差。」
日记中的字迹在这里变得潦草，力透纸背。
后来的记载断断续续。季鸿远在比赛中表现平平，回国后放弃音乐从商。沈明远则辗转多个乐团，最终也转向商业，白手起家创立公司。两人在商场上偶有交集，但再无深交。
直到二十年后，季氏集团与沈氏企业的一次商业竞争中，季鸿远利用内幕信息做空沈氏股票，导致沈明远资金链断裂。
「历史重演了。鸿远又一次用卑劣手段毁了我珍视的一切。但这次，我不会给他胜利的机会。」
这是日记的最后一页，日期是沈明远自杀前三天。
房间里静得可怕。季临感到一阵眩晕，父亲形象在他心中彻底崩塌——不仅是个冷酷的商人，更是个背叛朋友、不择手段的小人。
"我不明白..."沈墨声音嘶哑，"父亲为什么不报复？日记里他明明那么愤怒..."
林静轻轻合上日记："因为他后来知道了些事情。"她从包里取出一个老信封，"这是你父亲死后我在他书桌暗格里找到的。"
信封里是一张泛黄的医院诊断书和一张照片。诊断书上写着季鸿远的名字，诊断为"听力渐进性丧失，预后不良"。照片上是年轻的季鸿远和沈明远，站在音乐学院门口，勾肩搭背，笑容灿烂。
"你父亲去世前一周见过季鸿远。"林静轻声说，"回来后他整夜未眠，第二天就开始安排公司清算事宜。我猜...季鸿远告诉了他真相。"
季临猛地抬头："什么真相？"
"那个比赛，对季鸿远而言比生命还重要。"林静看着季临，"他家族有遗传性听力障碍，医生诊断他三十岁前会完全失聪。那个比赛是他唯一证明自己的机会。"
季临如遭雷击。他突然明白父亲为何对他的音乐梦想如此不屑——那是一个失聪者对被夺走的梦想的怨恨。
"所以父亲原谅了季鸿远？"沈墨难以置信地问。
"不完全是。"林静摇摇头，"他只是选择了放下仇恨。他说...有些旋律一旦中断，就再也接不上了。"
季临站起身，走到窗前。纽约的夜景璀璨夺目，他却只感到无边的荒凉。两代人的恩怨，两个家族的悲剧，全都源于一场被扭曲的友谊和破碎的梦想。
"季临。"沈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不关你的事。"
季临转身，看到沈墨站在几步之外，眼中是他读不懂的情绪。"但我父亲..."
"不是你。"沈墨坚定地说，"就像我的选择不会由我父亲决定一样。"
林静看看儿子，又看看季临，轻轻点头："明远最后对我说，希望小墨永远不要被仇恨束缚。音乐是他留给儿子最宝贵的遗产，不是恩怨。"
季临眼眶发热。他看向沈墨，后者对他微微点头，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在这里，我们一起面对。
这一刻，季临感到一根无形的弦在心底轻轻拨动，奏出一个全新的音符。
#第十六章 共鸣的和声
日记事件后的第三天，季临独自在工作室整理文件。公司濒临破产，他必须做好清算准备。正当他翻找一份合同时，一个旧U盘从文件夹中掉了出来。
U盘上贴着标签："沈明远最后录音，2009.11"。
季临的心跳加速。这一定是父亲留下的，不知何时混入了他的文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U盘插入电脑。
录音质量很差，杂音很大，但小提琴的旋律依然清晰可辨。那是一段哀伤而优美的独奏，技巧精湛，情感丰沛。更让季临震惊的是，这段旋律的结构与他们创作的《伤痕》惊人地相似，尤其是高潮部分的转调，几乎一模一样。
他立刻拨通了沈墨的电话："你能来工作室一趟吗？有东西给你听。"
半小时后，沈墨站在工作室里，面色苍白地听完录音。"这是我父亲...去世前一周录的。"他声音颤抖，"我从没听过这段。"
"旋律像不像..."季临轻声问。
"《伤痕》。"沈墨点头，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尤其是这部分..."他哼唱了几个小节，精准地与录音重合。
两人沉默地对视，都感受到了这种巧合背后的深意。两代人的恩怨，通过音乐奇妙地连接在一起。
"这不可能是巧合。"季临喃喃道，"我在创作《伤痕》时，完全没听过这段旋律..."
沈墨沉思片刻："音乐是一种语言，有些情感表达是共通的。"他轻轻握住季临的手，"也许我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了一段跨越时空的对话。"
季临回握住那只手，感受着上面的伤痕和温度。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推开，艾米兴奋地冲了进来。
"季总！好消息！国际音乐治疗协会通过了我们的项目申请！五十万美元前期资金，后续还有可能追加！"
季临一头雾水："什么项目申请？"
艾米疑惑地看着他："不是你让沈先生提交的《音乐神经康复疗法》项目吗？他们被《伤痕》的治疗效果打动了，愿意全额资助研究！"
季临转向沈墨，后者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窘迫："我...只是把你的研究资料整理了一下提交给他们。没有用季氏的名义，完全以你公司的名义申请的。"
季临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沈墨不仅帮他解决了财务危机，还小心翼翼地保护了他的自尊。"谢谢你。"他简单地说，但眼神传递了更多。
艾米识趣地退了出去。工作室里只剩下两人和电脑中循环播放的沈明远录音。
"听，"沈墨突然说，"这里有个特别的泛音..."
季临凑近倾听，他们的脸颊几乎相贴。沈墨身上淡淡的松香味萦绕在鼻尖，让季临有种亲吻他耳垂的冲动。
"我有个想法。"沈墨转向他，嘴唇差点擦过季临的脸颊，两人都触电般后退了一点，"如果我们把这段录音和《伤痕》结合起来，创作一首新曲子..."
"《和解》。"季临脱口而出。
沈墨微笑点头："就叫这个。"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沉浸在创作中。林静也参与到讨论里，分享她对沈明远音乐风格的理解。三人常常工作到深夜，公寓里飘荡着音乐和茶香，仿佛一个真正的家。
季临的公司因音乐治疗项目起死回生，员工们欢欣鼓舞。更令人惊喜的是，沈墨的手在持续"音乐疗法"下恢复神速，已经能完成一些简单的演奏技巧。
周末，中央公园举办露天音乐会，沈墨受邀表演。演出当天，阳光明媚，草坪上坐满了观众。季临和林静坐在前排，紧张地等待沈墨出场。
"别担心，"林静轻声对季临说，"他会表现得很好。"
季临点点头，却仍忍不住搓手。这是沈墨手伤后第一次公开演出，虽然只是一小段独奏，但意义重大。
主持人宣布沈墨的名字，掌声响起。但走上台的不仅是沈墨，还有一位推着钢琴的工作人员。沈墨站在话筒前，声音清晰而坚定：
"今天我要演奏的是一首新作品，名为《和解》。这首曲子融合了我父亲生前的最后创作，和我与季临共同创作的《伤痕》。"他看向台下的季临，"请季临上台与我一起完成这首曲子。"
掌声再次响起。季临震惊地看向林静，后者微笑着示意他上台。他走上舞台，与沈墨并肩而坐。四手联弹的版本他们练习过无数次，但此刻在公众面前表演，意义非凡。
"准备好了吗？"沈墨低声问。
季临深吸一口气："永远都准备好了，只要和你一起。"
音乐响起，先是沈明远那段哀伤的旋律，经由季临的钢琴重新编排，多了几分温暖的底色。然后过渡到《伤痕》的部分，沈墨的小提琴加入，两个主题交织在一起，痛苦与希望，过去与现在，最终融合成一个和谐的整体。
演奏结束时，全场起立鼓掌。季临看向台下，发现林静泪流满面，但眼中满是释然。他转向沈墨，后者正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如蜜般温柔。
"我们做到了。"沈墨轻声说。
季临点点头，在观众的欢呼声中，他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沈墨的手。这一次，沈墨没有抽回，而是与他十指相扣，在聚光灯下，在世人面前，完成了这场跨越两代人的和解。
有些旋律一旦中断，就再也接不上。但有些旋律，即使历经风雨，依然能找到共鸣的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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