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岸感觉自己像块被生活嚼得稀烂、又吐在墙角风干的口香糖。
十平米,勉强能称之为“房间”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复杂而顽固的气息——汗味、霉味,还有此刻正顽强占据上风的、浓郁的廉价红烧牛肉面味。他蜷缩在嘎吱作响的单人床上,塑料折叠桌横在腿上,上面摊着一桶泡面。面汤浑浊,油花凝结,几根面条软塌塌地贴在桶壁上,像他此刻的精神状态。
吸溜一口,烫得他龇牙咧嘴。窗外,城市的光怪陆离透过糊着油污的窗玻璃渗进来一点微弱的光晕,更衬得屋里像个幽闭的罐头。墙皮斑驳,角落一只勇敢的小强正沿着水管进行它的夜间探险。岑岸麻木地看着,连抬脚踩死的力气都欠奉。
“砰!砰!砰!”
粗暴的敲门声,或者说,更像是用拳头在砸门板,瞬间撕裂了屋里的死寂。岑岸手一抖,几滴滚烫的面汤溅在桌上的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那是上个月的房租欠条。
“岑岸!开门!知道你在里面!装什么死!”房东王婶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带着菜市场砍价般的锋利,穿透薄薄的门板扎进来,“今天再不交租,明天就给我卷铺盖滚蛋!真当老娘开善堂的啊?”
岑岸猛地缩了下脖子,心脏像是被那声音攥住了,突突直跳。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这样就能隐形。眼睛死死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板,仿佛下一秒它就会被愤怒的房东踹开。
“听见没有?!别逼我报警!”王婶的吼声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
“哎…哎!王婶!在呢在呢!”岑岸一个激灵,慌忙放下泡面桶,连滚带爬地跳下床,拖鞋都穿反了一只。他冲到门边,没敢开锁链,只扒着门缝,挤出这辈子最谄媚的笑容:“王婶…您消消气,消消气…那个…再宽限两天,就两天!我…我找到活儿了!真的!马上就有钱!”
门缝外,王婶那张被楼道昏暗灯光映得有些狰狞的脸怼了上来,眼神锐利得像能刮下岑岸一层皮。“宽限?宽限多少回了?你当我这儿是银行免息贷款啊?明天!明天晚上六点前,见不到钱,你就等着睡桥洞吧!”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岑岸脸上。撂下狠话,王婶重重地哼了一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哒哒”声,像催命鼓点一样逐渐远去。
岑岸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刚才强挤出来的笑容瞬间垮塌,只剩下满脸的疲惫和一种被生活反复抽打后的麻木。催租的怒吼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胃里那点泡面带来的虚假暖意也迅速消散,只剩下空虚和焦虑在噬咬。
他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脚。那里散落着几张白天随手塞进裤兜、又被揉得不成样子的传单和小广告。其中一张花花绿绿的纸片半露着,标题格外刺眼:
《抓住时代红利!素人小白如何靠短视频带货月入十万?》
下面配着几张打了厚厚滤镜、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成功人士”照片,背景是豪车、游艇、堆满奢侈品包装盒的房间。文字更是极尽煽动之能事:“风口已至!猪都能起飞!”“零门槛!一部手机开启财富自由!”“错过第一批,后悔一辈子!”
岑岸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几行字上。心脏,刚才还死气沉沉的心脏,猛地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然后剧烈地跳动起来,泵出的血液带着一种灼热的、名为“希望”的毒素,瞬间流遍全身。
月入十万…财富自由…豪车游艇…
这些词像带着钩子,把他从冰冷的地板上猛地拽了起来!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张广告纸,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贪婪地、逐字逐句地读着上面每一个关于“暴富神话”的描述,那些夸张的案例,那些唾手可得的“成功秘诀”。
王婶的怒吼?房租的压力?发霉的房间?油腻的泡面?
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张散发着廉价油墨味的纸片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岑岸的眼睛里,那长久以来被现实打磨得灰暗无光的东西,此刻像是被投入了烧红的炭块,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灼热的光芒。那光芒里,混杂着底层挣扎太久的不甘,和对“一夜翻身”的极度饥渴。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看向窗外那片模糊的、代表着无限可能(或者说,无限诱惑)的都市霓虹。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越咧越大,形成一个混杂着狂喜、孤注一掷和几分神经质的笑容。
“哈…哈哈哈!”他喉咙里发出一串怪异的、压抑不住的短促笑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腾”地站起身,一脚踢开碍事的泡面桶(残余的汤汁泼了一地,引来小强更兴奋的探索),像个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又像个即将出征的将军。他挥舞着那张皱巴巴的“财富密码”,对着逼仄的屋顶,对着空气,也对着自己那看不见的未来,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充满夸张沙雕感的腔调,发出了他命运的宣言:
“钱味儿!老子他妈的终于嗅到钱味儿了!”
“风口!是风口啊!真真切切的风口!”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空气中真的弥漫着黄金的芬芳。
“这波红利,老子岑岸——吃定了!!!”
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回响,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狂热,也带着一丝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死死盯着那张广告纸,仿佛那就是他逃离这滩烂泥、飞向云端唯一的救命稻草。
至于稻草下面是不是万丈深渊?
此刻被“风口”吹得头脑发热的岑岸,根本无暇去想,他也没有那个时间去想,他要是风口!是红利!
他只知道,必须抓住它!不惜一切代价!
他猛地扑向床边那个破旧的帆布包,开始疯狂翻找里面所有可能藏着的零钱——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几个叮当作响的硬币,还有一张几乎刷爆了的信用卡。最后一点家当,在指尖冰冷地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却也点燃了他眼中更疯狂的火焰。
买设备?报课程?或者…那个诱人的“速成秘籍”?
钱不够?那就…那就…
窗外,似乎真的有一阵风吹过,吹得那扇破窗户哐啷作响。不知是夜风,还是岑岸心中那被点燃的、名为“暴富”的熊熊野火。
他攥紧那点可怜的钞票和信用卡,目光再次投向那张改变命运(或者说,将他更快推向深渊)的小广告,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对“风口”的盲目狂热。
“起飞!必须起飞!”他喃喃自语,用泡面桶里残余的一点油汤,在油腻的桌面上,画下了一条他想象中的、直冲云霄的财富曲线。
但可惜这条直冲云霄的财富曲线埋成了未来的子弹,岑岸也从未想过这颗子弹既是镜子,又是一片“镜花水月”,他想的,从来只是chinese money。
虽说他不懂USA money和Chinese money有什么区别,但他终究明白这是个红利!是风口!
“岑岸!你他妈卫生间又漏水了!今晚若是修不好小心我找房东削你!”
一道粗犷又夹杂着几分粤语的怒吼传来,岑岸被逼无奈只好修着卫生间,想着下一个“风口”下一个“红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