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岑岸感觉自己像个即将登基的皇帝，只不过他的“龙椅”是那把瘸了条腿的塑料凳，而“皇宫”则是那十平米蜗居里唯一一块稍微干净点的墙角——背景墙上，他用捡来的破红布歪歪扭扭钉着，勉强营造出一点“喜庆”和“专业”的氛围。
“斥巨资”购入的二手手机被架在同样二手的、颤巍巍的自拍杆上，镜头正对着他。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对着手机屏幕里那个被美颜功能过度修饰的自己，做了个深呼吸。
屏幕里的“岑岸”：皮肤光滑得像刚剥壳的煮鸡蛋，下巴尖得能犁地，眼睛被放大到占据半张脸，闪烁着一种非人的、仿佛刚从科幻片里走出来的诡异光芒。两颊粉红，自带柔光滤镜，连他那件洗得发黄的旧T恤都仿佛镶了金边。
“嘶…” 岑岸自己都看得有点头皮发麻，“这…这美颜效果也太顶了吧？跟外星人似的…” 他嘀咕着，手指在屏幕上划拉，试图调低一点。然而，那廉价的直播APP自带的美颜效果霸道无比，要么开，要么关，没有中间值。为了“上镜好看”，他只能硬着头皮顶着这张“外星访客”的脸开播。
“咳！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亲切、最接地气的笑容（在美颜加持下显得更加惊悚）。深吸一口气，他按下了那个神圣的“开始直播”按钮。
“哈喽！家人们！欢迎来到‘岸哥带你飞’直播间！” 岑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模仿来的、极其浮夸的热情，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我是你们的新朋友，岸哥！一个…呃…一个致力于帮大家挖掘财富密码、实现人生逆袭的…追风少年！啊不，追风青年！”
稀稀拉拉几个被标题或封面吸引进来的观众飘过几条弹幕：
「？？？主播是AI吗？」
「这脸…是开了十级美颜还是刚做完拉皮？」
「财富密码？是教人怎么用美颜骗人吗？」
岑岸选择性忽略这些“不和谐”的声音，心脏咚咚狂跳，手心全是汗。他牢记着“速成秘籍”里的核心要义：**卖惨！博同情！建立信任！**
“家人们！” 他猛地拔高音调，声音里瞬间带上了一丝颤抖的哭腔，表情管理彻底失控，五官在美颜特效下扭曲得更加离奇，“你们知道吗？岸哥我…我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酝酿情绪。
“我住的地方…比狗窝还小！昨天…昨天房东还拿着大铁锤砸我的门！就因为我…我穷啊！交不起房租！” 他越说越“投入”，声音带着夸张的哽咽，眼眶拼命用力，试图挤出点眼泪，效果却像是在便秘，“我一天就吃一顿饭！还是…还是最便宜的泡面！家人们！你们看看！看看我这憔悴的脸！都是被生活摧残的啊！”
为了加强效果，他猛地凑近镜头，那张被美颜放大的“外星脸”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他努力地抽噎着，鼻子用力一吸——
“噗嗤！”
一个硕大的、晶莹剔透的鼻涕泡，毫无预兆地、极其清晰地在他鼻孔下诞生了！在美颜柔光的照耀下，那鼻涕泡甚至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弹幕瞬间炸了：
「卧槽！鼻涕泡！」
「哈哈哈哈哈哈救命！鼻涕泡影帝！」
「截图了截图了！年度沙雕瞬间预定！」
「主播别哭（笑哭），泡面我包了（狗头）！」
岑岸自己也懵了，这剧本里没写鼻涕泡啊！他下意识地想用手抹掉，又想起还在直播，手僵在半空，表情管理彻底崩盘，只剩下鼻涕泡在鼻尖倔强地晃动着，配上他那张“外星脸”，效果拔群。
“呃…这…这都不重要！” 他强行把话题拽回来，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鼻音更重了（因为鼻涕泡破了），“重要的是！岸哥今天！呕心沥血！为家人们带来了一个…一个能改变命运的神器！”
他手忙脚乱地从桌子底下（镜头外）掏出一个包装简陋、印着几个巨大毛笔字“永不脱发膏”的小瓶子。瓶身设计粗糙，连生产日期都印得模糊不清。
“看！就是它！” 岑岸把瓶子举到镜头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蛊惑，“家人们！知道现在脱发问题有多严重吗？发际线就是生命线啊！有了这个‘永不脱发膏’，只需轻轻一抹！三天！只要三天！保证让你告别‘地中海’，迎来‘黑森林’！重新找回自信！找回人生的春天！今天…今天岸哥为了回馈家人们，限量…限量一百瓶！只要九十九！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错过今天，后悔一辈子啊家人们！”
他唾沫横飞地吹嘘着，眼神却时不时心虚地瞟向那个小瓶子。这玩意儿是他从一个神神秘秘的“微商”那儿低价批来的，他自己都没敢往头上试。此刻，看着弹幕里飘过的：
「这包装…三无产品吧？」
「九十九？抢钱呢？」
「主播你自己头发看着也不多啊？」
「永不脱发？牛顿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岑岸额头开始冒汗，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无视质疑，进入“自嗨”模式，仿佛自己真的站在风口之巅，即将带领家人们起飞：“家人们！手快有手慢无啊！这波红利…这波红利就在眼前！跟着岸哥冲！一起飞！飞向…飞向那财富自由的…”
“哐啷！哗啦——！”
一声巨大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撞击声和什么东西碎裂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窗外楼下传来！声音之大，连岑岸那劣质手机麦克风都发出了刺耳的爆鸣！
直播间里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岑岸的“起飞宣言”被硬生生打断，他惊愕地扭头看向窗户。
“干什么的！谁允许你们在这里摆摊占道直播扰民的？！” 一个中气十足、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吼声穿透玻璃，清晰地传了进来！
岑岸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占道？扰民？他这才猛然想起，为了蹭点免费WiFi信号（他租屋里的网速慢如蜗牛），也为了“接地气”，他把直播地点选在了楼下那个废弃小报刊亭旁边的人行道上！刚才他太投入，声音估计传遍了半条街！
“坏了！” 他脸色瞬间惨白，刚才的狂热和鼻涕泡带来的“热度”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取代。
他手忙脚乱地想关掉直播，但已经晚了！
直播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一切：
只见岑岸猛地从塑料凳上弹起来，那张惊恐的“外星脸”在镜头里放大变形。他第一反应不是关直播，而是抓起手机和自拍杆，像只受惊的兔子，拔腿就想跑！
“站住！说你呢！别跑！” 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大檐帽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带着凛然正气，已经从街角大步流星地追了过来！标准的城管执法姿态。
“卧槽！真·城管！” 岑岸魂飞魄散，肾上腺素飙升，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永不脱发膏”，连那瘸腿塑料凳都顾不上，撒丫子就跑！他举着自拍杆，手机镜头像个醉汉一样疯狂摇晃、颠倒，画面里只剩下模糊晃动的地面、他狂奔的腿、以及路人惊愕的脸。
“家…家人们！” 岑岸一边没命地狂奔，肺像风箱一样抽动，一边居然还带着哭腔、本能地对着那摇晃的镜头嘶喊，进行着史上最狼狈的“实况解说”，“突…突发状况！有…有家人举报扰民！城管…城管大哥来了！这波…这波风口有点…有点顶！我得…我得战略转进！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画面天旋地转！
岑岸慌不择路，被路沿绊了个结结实实！手机脱手飞出，在粗糙的地面上滑行翻滚。最后的镜头，定格在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和一只迅速逼近的、穿着黑色皮鞋的脚。
直播间里，弹幕彻底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战略转进！！！」
「直播被城管追！年度最佳真人秀！」
「主播快跑啊！城管来抓你卖假药了！」
「卧槽最后这个视角…主播还活着吗？」
「鼻涕泡影帝陨落现场！关注了关注了！」
几秒钟后，屏幕一黑。
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弹出：
「该直播因涉嫌违规占道经营、噪音扰民及可能传播虚假信息已被中断。账号暂时封禁24小时。」
小报刊亭旁，岑岸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浑身尘土。那个“永不脱发膏”小瓶子滚落在不远处，瓶盖都摔开了，流出一点可疑的黑色膏体。
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了他，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严厉：“跑什么跑？身份证拿出来！还有，把你这摊子收了！公共场合大声喧哗直播卖三无产品，像话吗？”
岑岸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沾着灰，蹭破了点皮，美颜特效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真实的狼狈和惊恐。他看着眼前威严的制服，又看了看摔在一边、屏幕碎裂的手机，再想想刚才直播间里那场灾难性的“首秀”和账号封禁的通知…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耻、恐惧、茫然和荒诞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什么风口，什么起飞，什么永不脱发…
全完了。
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城管…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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