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稠稠地浇在明德中学的操场上。陆星野站在高一（7）班的队伍末尾，白衬衫后背已经洇出一小片汗渍。开学典礼进行了四十分钟，教导主任的讲话还在继续，他悄悄活动了下发僵的脚踝。
"下面有请新生代表，中考全市第三名的鹿见月同学发言。"
掌声中，陆星野漫不经心地抬头。主席台的台阶上出现一个身影，蓝白校服衬得她像一株新抽芽的竹子。当她站到话筒前时，一阵穿堂风恰好掠过，扬起她扎得不太紧的马尾辫，发丝在晨光里变成半透明的金棕色。
"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
声音清泠泠的，像物理实验室里的音叉震颤时发出的纯净声响。陆星野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女孩说话时会有个微小习惯——每当思考措辞，左手就会无意识地摩挲演讲稿的右下角，把那个位置揉出细小的褶皱。
"......希望在未来三年里，我们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辰大海。"
最后一句话尾音上扬，像只振翅欲飞的鸟。鹿见月鞠躬时，一缕不听话的头发从耳后滑落，她迅速别回去的动作带着几分慌乱。这个细节让陆星野嘴角微微扬起，等他意识到自己在笑时，急忙低头假装整理裤缝线。
队伍开始散场，人群像退潮时的海水般涌向教学楼。陆星野逆着人流多看了两眼主席台，鹿见月正蹲着整理演讲稿，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她整个人被框在梧桐树投下的光斑里，像幅被精心构图的照片。
"看路啊兄弟！"陈昊勾住他脖子，"重点高中第一天就魂不守舍的？"
陆星野把好友的手扒拉下来："你7班？"
"3班，惨遭隔离。"陈昊做了个抹脖子动作，"不过你们班有个初中同学，就那个......"
话音被上课预备铃切断。陆星野迈进教室时，目光扫过张贴在墙上的座位表——第三组第二排，贴着"鹿见月"三个字。他鬼使神差地数了数自己与那个座位的直线距离：隔了两组，斜对角，大约五米。
班主任王老师敲敲讲台："现在竞选班委，想参选的上来做一分钟自我介绍。"
陆星野看着那个扎马尾的背影走上讲台。这次她站得笔直，手指没再揉任何东西。
"我想竞选宣传委员，有三年板报经验，会水彩和一些字体。"鹿见月停顿一下，"如果当选，每月板报评比我们班不会掉出前三。"
干脆利落的发言像她这个人一样清爽。陆星野数了数，算上标点符号刚好三句话。投票时他在选票上写下"鹿见月"，写完才发现自己把"鹿"字的最后一笔拉得特别长，像道小心翼翼的流星轨迹。
午休时，陆星野在教务处领物理课代表的工作手册。转身时差点撞到人，一叠雪白的A4纸哗啦散落在地。
"对不起！"两人同时蹲下，陆星野的额头差点撞上对方的。他闻到了很淡的茉莉花香，抬头看见鹿见月微微睁圆的眼睛，像受惊的鹿。
他们沉默地捡着纸张，陆星野注意到她指甲剪得很短，甲床上有几处颜料残留的淡蓝色。
"你是......"鹿见月突然开口。
陆星野心跳漏了半拍。
"物理课代表对吧？"她递来最后一张纸，"王老师说下周要交研究性学习分组名单。"
"嗯。"陆星野接过纸，发现是空白的社团报名表，"你......"
"美术社。"鹿见月指了指表格第一栏，"你要不要也看看？天文社挺适合物理好的同学。"
直到对方走远，陆星野才意识到她记得自己是物理课代表。他低头看报名表，在"天文社"那一栏用铅笔轻轻打了个勾。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阳光斜斜地切进教室，把鹿见月的侧脸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做题时会不自觉地咬笔帽，遇到难题就轻轻用脚尖点地，频率像秒针走动。陆星野发现自己记住了这些毫无意义的细节。
放学铃响，同学们像出笼的鸟儿般涌向门口。陆星野慢吞吞地收拾书包，透过窗户看见鹿见月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她踮着脚在够什么东西，马尾辫随着动作一跳一跳的。
鬼使神差地，他绕路走向校门口。走近了才发现她在够树上的风筝残骸，浅蓝色的塑料布卡在枝桠间，像片固执的晴空。
"需要帮忙吗？"
鹿见月回头时，一片梧桐叶正落在她肩上。陆星野突然想起物理课学的折射定律——当光从一种介质斜射入另一种介质时，传播方向会发生偏折。
"我表弟的风筝。"她指指校门外瘪着嘴的小男孩，"能拜托你吗？"
陆星野踮脚够了两次没够到，索性助跑跳起。风筝取下来的瞬间，他听见"刺啦"一声——校服衬衫腋下裂开道口子。
小男孩欢呼着跑过来，鹿见月却盯着他裂开的校服："要不要去裁缝店......"
"没事。"陆星野把风筝递给小男孩，"我家很近。"
其实并不近，要坐七站公交车。但此刻夕阳正好落在鹿见月睫毛上，把每根睫毛都变成金色的光线，他忽然不想这么快结束对话。
"今天谢谢你。"鹿见月从书包里掏出便签本，快速画了什么撕给他，"赔你的。"
便签纸上画着个穿太空服的简笔小人，正伸手够一颗星星。陆星野想说衣服不用赔，却听见自己问："你每天都这个时间放学？"
"周三除外，要去美术社。"她挥挥手，"明天见。"
公交车驶过三站路，陆星野才想起看便签纸背面。用铅笔写着小小的"谢谢"，旁边画了个月亮。
到家后，他把便签纸夹进新买的物理竞赛题集里。临睡前又拿出来看，发现月亮右下角有个极小的字母"L"，可能是签名，也可能是随手画的装饰。
窗外夜空澄澈，陆星野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科普书。月球永远用同一面朝向地球，另一面需要探测器才能看到。他突然很想知道，那个总是挺直背脊的女孩，会不会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台灯下，他翻开崭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日期和一行字：
"今天看见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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