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第二周,陆星野开始每天早晨八点准时出现在市图书馆。
他习惯坐在靠窗的第四排座位——那里采光好,而且能一眼望见入口处。每天九点十五分,鹿见月会准时推门进来,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手里总是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
今天她迟到了。
陆星野第三次看表时,图书馆的玻璃门终于被推开。鹿见月小跑着进来,发梢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她没带书包,怀里只抱着一摞用牛皮纸包好的书。
“抱歉,借过一下。”
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陆星野假装刚注意到她,抬头时钢笔却在笔记本上划出长长一道墨迹。
鹿见月愣在原地:“……你怎么在这里?”
“写作业。”他合上笔记本,“你呢?”
“还书。”她晃了晃怀里的书籍,最上面那本书的借阅卡露出一角——陆星野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名字下面紧挨着她的字迹。
鹿见月在他对面坐下时,带进来一阵冷风和很淡的茉莉香气。
“寒假作业写完了吗?”她小声问。
陆星野摇头:“还剩物理。”
“我也是。”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试卷,“最后一道题……”
他们的笔尖同时指向同一道题,在纸上留下两道并行的划痕。鹿见月突然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要不要一起做?”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试卷上,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纸面,重叠成一片模糊的灰影。
中午十二点,图书馆的暖气变得燥热。
陆星野看着鹿见月解完最后一步推导,她的字迹小而整齐,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当她把试卷推过来时,他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一道蓝色墨迹——是昨晚画画时不小心蹭上的。
“你步骤比我简洁。”他指着第三问。
鹿见月凑过来看,发丝垂落在纸面上:“其实这个方法是从你上次的笔记里学的。”
她的呼吸扫过陆星野的手背,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
窗外开始飘雪,图书馆的广播里提醒闭馆时间将至。鹿见月收拾试卷时,一张便签从书中滑落——上面画着一颗被行星环围绕的星球,角落里写着日期:1月18日,图书馆,他今天穿了灰色毛衣。
陆星野弯腰捡起便签,假装没看到那行小字:“你的?”
鹿见月的耳尖瞬间变红,抢过便签塞进口袋:“草、草稿纸。”
第二天,陆星野换了件灰色毛衣。
鹿见月推开图书馆大门时,明显怔了一下。她今天扎了丸子头,露出白皙的后颈,怀里抱着两本厚厚的习题集。
“给你。”她放下一杯热可可,“昨天那道题的谢礼。”
陆星野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纸袋:“物理老师发的竞赛资料,多印了一份。”
鹿见月翻开资料,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星图,背面用铅笔标注了冬季大三角的位置。她的指尖在纸上轻轻摩挲:“你画的?”
“嗯。”陆星野推了推眼镜,“今晚如果晴天,应该能看到。”
鹿见月突然抬头:“我知道有个地方视野很好。”
傍晚六点,陆星野站在废弃天文台前呵出一口白气。
这座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天文台早已停用,圆顶上的铁皮锈迹斑斑。鹿见月熟门熟路地撬开侧门锁,转身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初中时发现的秘密基地。”她压低声音,“小心台阶。”
旋转铁梯的尽头是观测平台,巨大的望远镜静静矗立在中央。鹿见月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熟练地打开控制柜:“还能用,就是精度不太准了。”
陆星野看着她调试镜筒的侧脸,突然问:“经常来?”
“嗯。”鹿见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不开心的时候,这里能看到很远的星星。”
她让开位置,陆星野弯腰凑近目镜。视野里,木星和它的四颗伽利略卫星清晰可见,像一串被丝线串起的珍珠。
“漂亮吗?”鹿见月问。
陆星野直起身:“比想象的近。”
他们肩并肩坐在观测台边缘,透过破损的穹顶看真实的星空。鹿见月指着天狼星说:“那颗星其实比太阳亮23倍,只是距离我们8.6光年。”
“如果现在那里有人用望远镜看地球……”陆星野突然说,“看到的会是2013年的我们。”
鹿见月转过头,眼睛映着星光:“那时候我们刚上初中。”
寒风吹动她的发丝,陆星野闻到了很淡的茉莉花香味。
回家路上经过便利店,鹿见月买了两罐热奶茶。
“给。”她递给陆星野一罐,“暖手。”
易拉罐滚烫,陆星野却觉得掌心发痒——刚才在天文台,他们的手指曾短暂相触。
“寒假作业……”鹿见月突然说,“下周要交了。”
“嗯。”
“明天还去图书馆吗?”
陆星野拉开拉环,蒸汽模糊了他的镜片:“去。”
接下来的一周,他们形成了固定的作息:早晨九点在图书馆碰面,中午分享各自带的便当,下午三点准时休息,鹿见月会画半小时速写,而陆星野则看那本《天体物理学简史》。
周五那天,陆星野带来一套全新的彩色铅笔。
“给你的。”他把盒子推过桌面,“上次看到你的蓝色快用完了。”
鹿见月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画木星的时候。”陆星野指指自己的眼角,“你这里沾到了一点。”
鹿见月慌乱地去擦,却只碰到自己的皮肤。陆星野突然伸手,指尖在她颧骨上方轻轻一抹:“这里。”
他的指腹温热,鹿见月呆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谢谢。”她最终小声说,把彩铅盒紧紧抱在怀里,“我会好好用的。”
交作业前一天,陆星野发现自己的物理卷子不见了。
他翻遍书包,最后在图书馆的座位缝隙里找到了它——不知何时被夹在了《天体物理学简史》里。翻开检查时,一张陌生的草稿纸飘落出来。
纸上画满了各种天体的素描,角落里有幅很小的场景:两个小人坐在天文台的穹顶上,中间摆着两罐饮料。画得潦草,却莫名生动。
翻到背面,是一行小小的字:
“希望高二还能和你同班。”
没有署名,但陆星野认得那个笔迹——和他物理书里夹着的所有便签一样,带着微微右倾的弧度。
开学前一天,陆星野去了趟文具店。
他挑了一本深蓝色的笔记本,扉页用银色钢笔写下日期和一行字:
“致L:
星星之间的距离,或许比光年更近。——X”
结账时,店员笑着问:“送人的?”
陆星野把笔记本小心地放进书包:“嗯。”
回家的公交车上,他收到鹿见月的短信:
“明天开学,实验班座位表贴在教务处窗外了。”
紧接着是第二条:
“我们同桌。”
车窗外,今年的最后一场雪正缓缓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