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誓师

正月初八，高三下学期开学。

教室里弥漫着咖啡和风油精的气味，黑板上方的倒计时牌已经翻到「120天」。鹿见月推开后门时，发现陆星野已经在座位上了，正低头批改自己的寒假作业。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放下一杯热美式：「新年快乐。」

陆星野抬头，眼镜片上还沾着寒气凝成的水雾：「你剪头发了。」

不是疑问句。鹿见月的马尾辫短了一截，现在只到肩膀下方。她下意识摸了摸发尾：「太长了浪费时间。」

「好看。」他推过一叠装订整齐的笔记，「理综易错点。」

笔记扉页夹着一张便签：「顶峰相见。」

鹿见月小心地收好，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你的，英语作文模板。」

文件袋里除了资料，还藏着一片银杏叶书签——是秋天时她偷偷从他们常走的那条路上捡的。叶脉上用极细的笔写着：「Keep going.」

早自习前，李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

「今天开始，每天增加两节晚自习。」她敲了敲黑板，「周测改为每日一测。」

教室里一片哀嚎，只有翻试卷的声音格外响亮。鹿见月转头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枝丫上落着一只麻雀，正歪头打量着这群被困在题海里的两足生物。

「专心。」陆星野用笔帽轻轻点了点她的卷子。

他的草稿纸上已经写满了解题步骤，字迹比平时潦草，显然是在赶时间。鹿见月收回思绪，却在低头时发现他桌角贴着一张便利贴：「窗外的鸟飞走了。」

她抿嘴笑了，笔尖在纸上加速。

二月底的全市联考，7班平均分排名第三。

鹿见月的名字第一次挤进年级前二，就贴在陆星野下方。光荣榜前挤满了人，她站在外围，听见有人小声议论：「他俩是不是在谈恋爱啊？成绩都跟连体婴似的。」

「不可能，」另一个声音反驳，「你见过谈恋爱互相出题折磨对方的吗？」

确实，过去的半个月里，他们的课桌成了小型竞技场——陆星野每天都会给她出一道超纲物理题，而她则用刁钻的英语阅读理解反击。输的人要负责给对方接一周的热水。

「恭喜。」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星野递过一瓶电解质水，「下次我会赢回来。」

鹿见月拧开瓶盖，发现标签内侧写着一行小字：「进步3分，继续保持。」

她仰头喝水，藏住上扬的嘴角。

三月初，倒计时牌翻到「110天」时，鹿见月病倒了。

重感冒让她不得不请假两天，回来时发现课桌上堆满了试卷，最上面放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各科笔记的复印件，重点处用红笔标出，边缘还画着小小的鼓励符号——流星代表「会过去的」，月亮代表「好好休息」。

最后一页是陆星野的字迹：「今日物理题暂停，欠着。」

鹿见月抬头，前排的身影挺拔如常，只是右手写字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些。她撕下一张便签纸，画了个戴着口罩的小人举白旗，下面写：「投降，热水我接一周。」

纸条传回来时多了个批注：「欠着，等你病好。」

某个深夜，鹿见月被一道数学压轴题困住。

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她犹豫再三，还是拍下题目发给陆星野：「睡了吗？」

电话在十秒内响起。

「看题干第二句，」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隐藏条件在坐标系里。」

背景音里有纸张翻动的声响，他显然也还在做题。两人开着语音各自演算，偶尔传来笔尖顿住的轻响，另一头就会提示关键步骤。

「解出来了！」鹿见月长舒一口气，「3倍根号2？」

「嗯。」电话那头传来窸窣声，像是他躺回了枕头上，「还有不会的吗？」

「有。」她望着窗外寥寥几颗星星，「如果考不到同一所学校怎么办？」

沉默在电流中蔓延。

「不会的。」最终他说得很轻，却斩钉截铁，「我相信你。」

台灯下，鹿见月翻开了崭新的一页草稿纸。

百日誓师前夜，暴雨突至。

鹿见月正在整理誓词稿，教室突然断电。黑暗中有人打开手机闪光灯，光束交错中，她看见陆星野逆着光走来，手里举着一盏露营灯。

「充电式的。」他将灯放在她桌上，「亮度够吗？」

暖黄的光圈笼罩着两人，在墙上投下交叠的影子。鹿见月发现他校服袖口沾着墨水，显然是摸黑整理资料时蹭上的。

「你的誓词稿。」她递过自己修改过的版本，「我加了点。」

陆星野的稿子则密密麻麻标注了数据——近三年升学率、重点大学录取分数线，甚至还有每科再提10分的具体策略。

「明天结束后，」他突然说，「天台见。」

雨点砸在窗户上的声响盖住了鹿见月加速的心跳。

百日誓师这天，阳光格外好。

操场上的横幅鲜红刺眼，校长慷慨激昂的演讲引起阵阵掌声。鹿见月作为学生代表之一上台，念到「不负青春」时，目光不自觉飘向队列前方的陆星野。

他站得笔直，右手贴在胸前——校服口袋里装着那个绣着字母的笔袋。

宣誓环节，全校学生举起右拳。陆星野的声音穿透嘈杂，清晰传来：「……脚踏实地，全力以赴！」

鹿见月跟着念出最后一句：「六月凯旋，顶峰相见！」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像无数次在图书馆的偶遇，像雪夜里未尽的告白，像所有心照不宣的约定一样坚定。

天台的风带着初春的暖意。

陆星野递给她一个信封：「回去再看。」

厚实的触感像是装了很多东西。鹿见月也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你的。」

他们默契地没有当场交换礼物，就像过去每天里的每一次互助——不必言明，却彼此懂得。

「最后三个月，」陆星野望向远处的高楼，「按计划来？」

「嗯。」鹿见月点头，「每天六点起床，背英语范文。」

「午休做一套理综选择题。」

「晚自习前互发当日错题。」

「周六模拟考复盘。」

他们一人一句，拼凑出接下来的九十天。夕阳西下，教学楼的影子越拉越长，最终将两人笼罩在同一片阴凉里。

回到家，鹿见月拆开了那个信封。

里面是一沓活页纸，每一张都记录着她这学期各科的进步曲线，最上方用红笔标注着「最佳提分点」。最后一张是空白的坐标轴，横轴写着「天数」，纵轴写着「可能性」。

原点旁边有个小点，延伸出一条不断攀升的曲线，终点标着一颗星星。

她翻开送给陆星野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着：「100天后，我们一起把名字写在录取榜上。」

窗外，春风掠过树梢，带着破土而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