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无碑丘
冬至夜,大风雪,呼啸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像刀子一样在天地间乱舞。
宋怀瑾卸下铠甲,只披一件旧狐裘——那件狐裘,袖口已经磨得发白,针脚细密处还残留着微弱的温度,仿佛还能嗅到沈清颜指尖的香气。他低头看了一眼狼牙坠子,用僵硬的手指将它系在沈清颜牌位前,轻轻扣了三下。
“咚、咚、咚。”声音低沉而空洞,像是叩响一扇再也不会开启的门。
“阿颜,我来晚了。”他的嗓音哑得像砂纸,话语出口便被狂风撕碎,瞬间没入茫茫雪海。
他抬手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巧的青釉酒壶。壶身冰凉,触手却让他心尖一颤。这是她十年前未喝完的那半坛桃花酿,他一直藏在冰窖深处,每年除夕才敢开坛闻一闻,又匆匆封好。今夜,他仰头饮尽。苦涩在舌尖蔓延,却隐约还能尝出一丝桃花香。他眯起眼睛,恍惚间似乎看见了某年春日,桃枝摇曳,花瓣轻落,她笑得明媚如初。
一、雪冢
宋怀瑾握紧佩刀,用力掘开积雪。“咔嚓”一声,刀锋切入冰冻的泥土,溅起几滴霜屑。十年光阴,坟头早已无青草可寻,只剩下一抔干裂的黄土。他丢开刀,伸手拨开那层薄薄的泥灰,露出埋藏其中的两枚狼牙——一枚是她的,一枚是他的。
他将它们合在一起,红绳一圈圈缠绕,直到结成一个双生结,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胸口的衣襟里。“我答应过你,生死同穴。”他说得很轻,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随后,他躺进雪坑,侧身蜷缩,像极了一只倦鸟归巢的模样。
二、火折
“嗤啦——”火折被擦亮,橘黄色的光芒跳动着,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脆弱。宋怀瑾将其抛向四周预先堆好的柴垛,那是他三个月以来,一次次巡边时偷偷捡回的干枝与狼粪。火苗迅速窜起,舔舐着旧狐裘的毛边,顺着衣料攀爬而上,直至烧到他的发梢。他闭上眼,感觉颈侧的最后一缕温暖被吞噬殆尽。
烈焰冲天时,他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她的身影。沈清颜踏雪而来,依旧穿着素净的衣裳,腕间的佛珠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叮铃……叮铃……”她向他伸出手,就像十年前,在那个阴冷的雪狼巢穴前一样。他笑着迎上去,可当手掌阖拢,却只攥住一把滚烫的雪水。
三、狼嚎
“嗷呜——”火光惊醒了潜伏于深山的狼群,嚎叫声此起彼伏,传遍整个北疆。远处狼烟台上的守军瞧见浓烟直冲云霄,急忙敲响警钟。
沈策策马赶到时,只看到一片熊熊燃烧的大火。透过火焰,依稀能辨认出一个人影,安详地躺在中央,双臂交叠于胸前,仿佛睡着了一般。沈策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拔剑刺进积雪,发出震耳的声音:“将军!”嘶吼夹杂着泪水,顺着剑刃滑落,融进冰冷的雪地。
火光照耀下,剑身反射出一道新刻的痕迹:
“宋怀瑾之墓,沈清颜之夫。”
四、灰烬
大火燃烧了一整夜,直到清晨才逐渐熄灭。风雪停歇,天地间恢复了寂静。焦土之上,只有两枚狼牙残存下来,因高温熔化而融为一体,形状宛如一颗心。
沈策握着刀,忍住哽咽,将这枚特殊的心状狼牙重新埋入灰烬深处,覆上黄土。没有碑文,也不留姓名,只是随手插下一截尚未燃尽的枯枝作为标记。
来年春天,枯枝竟奇迹般抽出了新芽,并开出细小白花。花朵的瓣形酷似狼牙,香气淡雅,恰似桃花盛放的时节。
五、尾声·江南来信
三个月后的江南谢府,万物复苏。
宋洛临盆,诞下一女,取名“念雪”。满月那天,谢无咎从北疆带回一只木匣。匣内只有一块焦黑的狼牙石,形状如同两个彼此相拥的心脏,下方压着一张素笺。笺上的字被火烧得斑驳,但仍能辨认出一句话:
“阿颜,我来迟了,但终究来了。”
宋洛抱着孩子站在窗前,看细雨绵绵。她低声唤了一句:“爹——”窗外,雨丝落入新生的嫩芽之间,仿佛是一阵迟到的春风拂过。
从此,北疆无狼烟,江南多桃枝。
世人纷纷传言:“凡狼牙花开之地,乃将军殉情之所,其血化为春风,润泽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