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夜雨如注。
谢府旧宅的火场尚未冷透,又传来丧钟。
宋洛倚在软榻上,腹部刀伤渗血,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她握着念雪的手,指尖冰凉,却用力到骨节发白。
“娘……”念雪跪在榻前,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宋洛笑了笑,像很多年前在雀楼老槐下那样温柔:“别哭。蜂箱还在,我就还在。”
她抬起另一只手,把一只染血的锦囊塞进念雪掌心,“给你爹的,别让他一个人喝苦酒。”
话音未落,指尖已无力垂下。
窗外,雨声骤停,一缕月光透进来,照在她安静合上的眼睫上。
同一刻,东宫偏殿灯火通明。
谢无咎躺在玄色锦榻上,半身焦黑,胸口起伏微弱。太医跪了一地,银针、汤药、参片轮番上阵,却换不来一声回应。
楚言握紧他手,声音低哑:“岳父,再撑一撑,念雪正在路上。”
谢无咎缓缓睁眼,目光穿过帐顶,仿佛看见很远的地方。
“丫头……蜂场……别荒废……”
他艰难地侧头,看向楚言,嘴角竟带笑:“替我告诉她,爹先走一步,去给她娘……搭窝。”
语毕,手一松,呼吸归于寂静。
太医伏地,楚言跪榻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
念雪冒雨赶回东宫,怀里还抱着宋洛尚温的锦囊。
她踏进殿门,看到谢无咎覆着白绫,脚步顿时踉跄。
“爹——!”
她扑过去,双膝磕出闷响,却再也听不到那声熟悉的“丫头”。
楚言伸手扶她,被她反手抓住,指甲陷入他臂肉。
“楚子昭,我没有娘了,也没有爹了……”
她声音轻得像风,却字字泣血。
楚言抱住她,雨水、泪水、血水混在一起,谁也分不清。
皇帝下旨:
“宋氏,追封定北夫人;谢无咎,追封忠武侯,合葬北疆雁门关外,老槐为记。”
出殡那日,京郊十里缟素。
念雪一身素白,背挺得笔直,怀里抱着阿鹞,雪团牵着她的衣角。
棺木出城时,雀旗营全体黑衣,拔剑列阵,剑尖指天。
雪团忽然挣脱手,跑到队伍最前,把一只小蜂箱放在棺前:
“外祖父,蜜糖给你和外婆路上吃。”
孩童的嗓音稚嫩,却压住了风声。
念雪抬头,看漫天纸钱飞舞,泪终于滚落。
夜,东宫后园。
老槐已被烧成枯枝,焦黑如铁。
念雪坐在树下,把宋洛的锦囊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小的狼牙坠,还有一张泛黄的纸:
“愿你此生,不惧风雨,不负江湖。”
她攥紧狼牙,指尖被齿缘割破,血滴在枯枝上,瞬间被吸干。
楚言走来,把一件狐裘披到她肩上。
“念雪,我们还有孩子。”
她没回头,只轻声道:
“我知道。可蜂场没了,雀楼空了,我得替他们守住。”
楚言握住她的手,血与血交叠。
“那就一起守。”
风掠过,枯枝轻响,像一声遥远的叹息。
贞元四十年六月,北疆雁门关外,风沙漫天。
关城脚下,一片新土被挖开,老槐树的枝叶在风中摇曳,仿佛在为即将归来的故人招魂。
这里,是宋洛和谢无咎的合葬之地。
灵柩自京师出发,一路北上。
念雪披麻戴孝,坐在灵车前,怀里抱着阿鹞,雪团则牵着她的衣角,小脸上满是肃穆。
楚言身披重孝,骑马押送,身后是黑压压一片雀旗营,个个黑甲黑袍,肃杀之气逼人。
灵车抵达雁门关时,正是黄昏,夕阳如血,洒在关墙上,也洒在新挖的墓穴上。
葬礼简单而庄重。
念雪亲手为宋洛和谢无咎整理遗容,将宋洛的锦囊放在他们手中,里面装着那枚小小的狼牙坠。
她轻声低语:“爹,娘,你们一路走好。”
楚言则在墓前焚香,三拜九叩,声音低沉而坚定:“岳父,岳母,我必为你们报仇。”
谢无咎的旧部和宋洛的故交纷纷上前,献上花环和酒,洒在墓穴四周。
风沙中,念雪忽然想起宋洛生前说过的话:“北疆的风沙虽大,却能磨砺人的翅膀。”
她抬头,看风沙卷起,仿佛看见父母的身影在风中微笑。
当夜,月色如霜。
念雪和楚言亲手将灵柩放入墓穴,盖上最后一抔土。
雪团和阿鹞在旁,小手紧紧握住,眼中含泪。
念雪轻声对孩子们说:“这是你们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在这里守护着我们。”
楚言在墓前立了一块石碑,上书:
“宋氏定北夫人、谢氏忠武侯之墓。”
碑旁种下一棵小槐树,取自老槐的枝条,希望它能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葬礼结束后,念雪站在墓前,风沙吹乱了她的发丝。
她轻声低语:“爹,娘,我会带着阿鹞和雪团,继续守护这片土地。
你们放心,我会让他们记住你们的。”
楚言站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
风沙中,雀旗猎猎作响,仿佛在为这两位英雄送行
北疆的风,从未停歇,却也从未如此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