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陈姨的肩膀,投向窗外。蔚蓝的海面上,一艘白色的渡轮正缓缓驶向远方,在海天相接处划出一道淡淡的痕迹。
“陈姨,”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下午…我想去海边走走。”
***
下午的阳光很好,带着海风特有的清爽。细软的沙滩被晒得温热。
时凌霜赤着脚,慢慢走在沙滩的边缘,让微凉的海水时不时漫过脚踝。左手依旧僵硬地垂在身侧,纱布在阳光下白得刺眼。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沙子上,留下浅浅的、很快又被潮水抹平的脚印。
海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却苍白的额头。她微微眯起眼,看向辽阔无垠的海面。阳光在海面上跳跃,碎金万点。没有冰冷的规则,没有贪婪的意志,只有自然的辽阔与宁静。
她停下脚步,从宽大的衬衫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块金属碎片。边缘扭曲焦黑,残留着高温灼烧的痕迹,依稀能看出原本是某种精密仪器的外壳一角。碎片中心,镶嵌着一块米粒大小、已经彻底黯淡无光、布满细微裂痕的暗红色晶体碎屑——一块在最终爆炸中侥幸存留的、失去了所有活性的“混沌碎屑”。
这是她从寰宇废墟边缘,在第一批救援人员尚未完全封锁现场前,忍着剧痛和虚弱,如同拾荒者般,在冰冷的灰烬和扭曲的钢筋中翻找了几个小时,才找到的唯一一件“纪念品”。
她低头,看着掌心这枚冰冷、粗糙、毫无生气的碎片。指尖轻轻拂过那黯淡的晶体表面。
没有能量波动,没有精神污染,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块垃圾。
她看了很久。海风吹拂着她的头发,海浪在不远处周而复始地冲刷着沙滩。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手臂划过一个平缓的弧线。
“噗通。”
一声轻微的水响。那块承载着所有疯狂、死亡、湮灭与最后一丝执念的金属碎片,连同那颗死去的暗红晶体,被远远地抛入了碧蓝的海水之中。
小小的涟漪荡漾开,很快消失无踪,被永恒的海浪彻底吞没。
时凌霜收回手,依旧插回口袋。她抬起头,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自由的空气。肺部传来熟悉的、肋骨愈合处的隐痛。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睛,望向海天相接处那永恒的地平线。
身后,是城市的喧嚣与废墟的阴影。
身前,是浩瀚的大海与无垠的天空。
她转过身,不再看海,也不再回头。赤着脚,踩在温热的沙子上,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朝着来时的路,朝着那片烟火升腾的、嘈杂而真实的市井走去。
阳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随着她的脚步,在金色的沙滩上,无声地移动。
灰白的晨光早已褪尽,此刻,天光大亮。
海风带着咸腥的湿气,穿过老旧公寓半开的窗,拂动着白色的纱帘。窗台上,那杯清水已经没了热气。时凌霜靠在藤椅里,缠着厚厚纱布的左手搁在扶手上,僵硬得像不属于她的物件。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边缘光滑的鹅卵石——昨天在海边捡的,冰凉,沉重。
药效开始弥漫,像一层温吞的薄雾,试图抚平神经末梢那些看不见的裂痕。7%的同步率残留沉在意识的深潭底,寂静无声。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躯体化表现,是大脑对那场“工业事故”无法处理的恐惧在身体上找的出口。她点头接受,像接受左手永远无法灵活如初的事实一样。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房东陈姨探进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小霜?睡了没?楼下信箱有你的挂号信,邮递员说非要本人签收,我看你门关着…”
挂号信?
时凌霜的指尖在冰凉的鹅卵石上顿住。一种极其细微、却足以穿透药力薄雾的电流感,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她在这里,除了必要的医疗和身份登记,没有告诉任何人。谁会给她寄挂号信?
“没睡,陈姨,麻烦您了。” 她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