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时区换算表，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纽约此刻是下午三点，伦敦却已近午夜，而她手机定位的这座陌生城市，正被一场瓢泼大雨笼罩。雨点砸在酒店落地窗上，汇成蜿蜒的水痕，像极了十七岁那个雨夜，沈清送她回家时，两人共撑的伞沿滴落的水流。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沈清的消息。没有开场白，直接发来一段十几秒的视频。林夏点开，指尖触到屏幕的瞬间，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视频里是暖黄的客厅灯光，沈清的女儿正趴在地毯上，举着一支蜡笔在纸上涂鸦，奶声奶气地喊：“妈妈你看，这是小夏阿姨！”
林夏的呼吸顿了半秒。画面里的小人儿扎着和沈清小时候一样的羊角辫，眉眼间依稀有沈清的影子，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那颗浅浅的痣。她画的纸上，歪歪扭扭两个火柴人，一个扎着长辫子，另一个短发，手牵着手站在太阳底下。
“她今天在幼儿园画全家福，突然说要加一个小夏阿姨。”沈清的声音从视频背景里传来，带着点无奈的笑意，“问她为什么，她说‘妈妈手机里存着阿姨的照片呀’。”
林夏指尖划过屏幕，放大那张被孩子称为“小夏阿姨”的火柴人。短发，穿着裙子，旁边的“妈妈”手里还拿着一本书——那是沈清高中时最常做的动作，总在课间抱着一本诗集，坐在靠窗的位置看。
她想起自己手机相册里，至今存着一张偷拍的沈清。也是在窗边，阳光透过梧桐叶落在她侧脸，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手里那本《飞鸟集》的书脊被手指摩挲得发旧。那是高三最后一个夏天，林夏借问问题的名义凑过去，趁她低头翻书时，用老式翻盖手机按下的快门。照片像素模糊，却清晰地定格了沈清耳尖那抹不易察觉的红。
“她还记得我吗？”林夏打字时，指尖有些发颤。上一次见那个孩子，还是三年前沈清的婚礼。她作为“老同学”出席，坐在角落，看着沈清穿着婚纱走向别人时，手里的玻璃杯被捏得发白。那时孩子刚满周岁，被抱在沈清怀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沈清笑着介绍：“这是妈妈的好朋友，小夏阿姨。”
“记不清具体样子了，但总念叨。”沈清回得很快，又发来一张照片。是孩子把那张涂鸦贴在冰箱上的样子，旁边还贴着沈清和丈夫的结婚照，以及一张泛黄的旧照片——那是高中毕业照，林夏站在沈清斜后方，两人中间隔着大半个班级的人，却在快门按下的瞬间，同时微微侧过了头。
林夏的目光在那张毕业照上停留了很久。那年夏天，蝉鸣聒噪，沈清在毕业典礼结束后，把一本笔记本塞给她，红着脸说：“里面有我写的东西，你……回家再看。”她还没来得及翻开，就被父母催着去了车站，等在火车上拆开时，却发现最后一页被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纸边，像一道没说出口的告别。
后来她才知道，沈清原本写了“我等你”，却在落笔后又划掉，改成了“祝你前程似锦”。这话是陆婷说的，她们共同的闺蜜，在很多年后的同学聚会上，喝多了才吐出来：“那天沈清撕笔记本的时候，哭得像个傻子。”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风卷着雨丝拍打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林夏想起十七岁那个雨夜，比现在的雨还要大。她因为淋雨发了高烧，沈清背着她往医院跑，校服后背被雨水浸透，却在她耳边不停说：“别怕，快到了。”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沈清给她喂药，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嘴唇，两人都猛地缩回手，空气里弥漫着退烧药的苦味，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伦敦现在是不是很晚了？”沈清的消息又弹出来，“你那边在下雨吗？记得关好窗户。”
林夏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雨幕，打字：“嗯，在下。你那边呢？”
“刚停，月亮出来了。”沈清回得很快，附带一张照片。是从她家阳台拍的夜空，一轮弯月挂在云层里，旁边有几颗疏星。“你住的酒店能看到月亮吗？”
林夏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冰冷的雨丝扑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寒意。她抬头，只能看到厚重的云层，和远处模糊的霓虹。“看不到，云太厚了。”
手机沉默了几分钟，久到林夏以为对话已经结束，屏幕却又亮起。沈清发来一张自拍，背景是她家的阳台，她穿着那件灰色的羊绒衫——那是林夏大学时送她的生日礼物，当时她说“颜色太老气”，却穿了很多年。照片里，沈清微微仰头，侧脸对着月亮，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眼角的痣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给你看看月亮。”她配了一行字。
林夏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月夜，两人在学校操场散步，沈清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月亮说：“你看，月亮好像在跟着我们走。”那时她没敢说，其实她的目光，一直跟着沈清的影子。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林夏脸上，照亮了她泛红的眼眶。她盯着那张自拍看了很久，手指在输入框里敲敲打打，删删改改，最后只发了一个“嗯”。
对面很快回复：“早点休息吧，时差难熬，别熬太晚。”
“你也是。”林夏打字，指尖触到屏幕上沈清的笑脸，冰凉的玻璃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温度。
她放下手机，走到窗边。雨还在下，远处的钟楼上，时针指向午夜十二点。伦敦的午夜，纽约的午后，沈清所在的城市，应该正是阳光正好的时刻。三个时区，三种天色，像她们被时间分割开的人生，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却又在某个瞬间，被一条消息、一张照片，悄悄连在了一起。
林夏拿起手机，点开沈清的对话框，往上翻。翻到半年前，沈清说“女儿会背你教我的那首诗了”；翻到一年前，她说“今天路过我们高中，校门翻新了”；翻到三年前，婚礼结束后，她发来的那句“谢谢你能来”。
最后，她停在十七岁那个夏天，沈清发来的第一条短信。那时她们刚有手机，信号时好时坏，那条消息只有三个字：“到家了？”
林夏看着那三个字，突然捂住了嘴。窗外的雨声里，仿佛传来了多年前的蝉鸣，和沈清背着她跑过雨巷时，急促而温暖的心跳。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她知道，此刻地球另一端，沈清或许正对着那张全家福，轻轻摩挲着相框边缘，而相框里，她们隔着大半个班级的距离，却在时光里，悄悄共享过同一轮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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