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精英

夏末的蝉鸣粘在蒸腾的空气里，没完没了，与扩音器里时断时续的校长讲话交织在一起，成了高一新生入学礼的背景杂音。高一（1）班的队伍末尾，邓小琪安静地站着，一身洁白的新裙摆偶尔被热风轻轻带起，再柔软地垂落。空气里飘着新书本的油墨味儿和年轻躯体蒸腾出的汗气，连同那些若有若无、或好奇或惊艳的目光，都沉甸甸地悬浮在周遭。

邓妈妈出门前的话似乎还萦绕在耳边，被她用最后一缕精心打理好的刘海郑重压下：“小琪，漂亮是你的礼物，但要得到你想要的，就得学会伸手，而不是等待。” 目光扫过贴在教室门框上的座位表，当看到“林妙妙”三个字紧紧挨着“邓小琪”时，邓小琪心底那点初入陌生环境的微妙悬空感终于落到实处，抿唇露出一点安心的笑意。很快，汗涔涔的林妙妙费力地从前面人群中钻了过来，扶了扶滑下鼻梁的眼镜，喘着大气：“挤死人啦……哎小琪！看到没？咱俩同桌！”

教室里的空气更加凝滞，新桌椅的漆味儿有些冲鼻。邓小琪刚把带着金属冷光的崭新文具盒端正放在桌子上，一道带着阳光滚烫温度的身影就卷着风风火火的气息，堵在了她的课桌前。

是江天昊。他显然刚在开学典礼的尾声中溜回来，额前支棱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微黑的额头上，脸颊带着奔跑后的潮红，咧嘴一笑，牙齿在从窗户投进的斜光里白得晃眼。几乎没有任何过渡，他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抽出一小束包得不算精致、甚至有几处折痕的洋桔梗，不由分说地塞进了邓小琪还没来得及合上的桌斗里。

“嘿，邓小琪同学！欢迎来到精英！”他的声音洪亮，穿透了教室里刚刚开始的窃窃私语，“我江天昊，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招呼！”他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地落在邓小琪身上，像带着燎原的热度。在全班同学或惊讶或了然的目光聚焦下，邓小琪脸上惯有的娴静微笑纹丝不动，只是指尖轻轻抚过那束花的包装纸，礼貌地点点头：“谢谢。”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并未在江天昊身上多做停留，眼波流转间，悄然滑向教室另一端临窗的位置。

那里，钱三一正旁若无人地埋首于一本厚厚的习题集，阳光勾勒出他清瘦专注的侧影，连睫毛垂落的弧度都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仿佛周遭所有的喧嚣，连同他同桌位置上那张足以吸引大多数男生视力的美丽面孔，都不过是空气里飘动的尘埃，不值得他为之一瞥。他的世界，似乎只有笔尖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和他脑海中精确运行的逻辑迷宫。

邓小琪并不气馁。母亲的话语在她心头盘旋——“想要的东西，要主动争取。”

日子在精英中学快节奏的课程中铺陈开来。江天昊的热情像永不疲倦的夏天，炽烈而直接。篮球场边，他总是带着最响亮的加油率先喊出邓小琪的名字；食堂窗口，他会想方设法提前排队，给邓小琪和林妙妙留好热乎的饭菜；班级活动里，只要邓小琪稍微表现出一点兴趣，他必定第一个举手响应。整个高一（1）班，乃至精英高中部，都知道体育特长生江天昊对公认的校花邓小琪情有独钟。邓小琪始终得体地应对着江天昊的好意，接受他的帮助时会说“谢谢江同学”，面对他过于热情的提议时会温和地婉拒“不用麻烦了”，礼貌得像一道精确划分界限的光束。只是这份礼貌也像冰凉的溪水，浇不灭江天昊心中熊熊燃烧的热情，反而让他愈战愈勇。

而与钱三一之间，则是一场无声的缓慢攻防。邓小琪会在他值日时，“恰好”与他一起打扫空旷的教室；她会在他专注阅读时，轻轻把一支掉落地面的中性笔推到他桌边。一次物理周测后，邓小琪拿着那张分数极低、布满红叉的卷子，在那道被钱三一笔走龙蛇完美解出的难题前踌躇许久。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卷子走向那个窗边的位置。她并未选择卷子上老师画下醒目红叉的那一页，而是精准地翻开了那道困扰她整个周末的物理难题。

钱三一正沉浸在自己的数学世界里，笔尖行云流水。邓小琪轻轻将卷子推到他课桌边缘，恰好压住了他正在演算的草稿纸一角。她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点在试卷上那个复杂的电路图下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犹豫和一点近乎依赖的求助意味：

“钱三一同学…这道题，我还是不明白从哪里入手，你能…教教我吗？”

那声音像羽毛轻轻扫过水面。钱三一被打断了思路，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似乎有些不耐。但他到底抬起了头。目光先落在被压住的草稿纸上，随即才顺着那根纤细白皙的手指，缓缓上移。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清晰映照出少女眼中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期待。他清冷的目光最终停驻在邓小琪的眼角——那里缀着一颗小小、色泽很淡的泪痣，像精心点上去的装饰，为她完美的面庞平添了一抹极淡的风情和难以言说的脆弱感。

那瞬间，他似乎微微怔忪了一下，冷冽的眼神像是被阳光折射了一下，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没有像往常对待其他琐碎问题一样，报出简单步骤敷衍了事，也没有不耐烦地让她去问老师。短暂静默后，钱三一移开压在草稿纸上的试卷，拿起一支不同颜色的笔，笔尖点在题目上，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冽，却难得地放缓了语速：

“这里，忽略了这个电阻在特定开关状态下的短接效果。解题思路错了。” 他开始一步步讲解，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目光专注地落在卷面上，偶尔瞥过邓小琪专注倾听的侧脸。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只回荡着他低缓清晰的讲解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邓小琪微微倾身靠近，一缕发丝垂落颊边，目光专注地追随着钱三一的笔尖，嘴角悄然弯起一丝难以觉察的弧度。母亲的话回荡在心里，看着钱三一清俊而专注的眉眼，邓小琪知道，这冰封雪原般的高岭之花，终于开始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裂痕。而这一切，都落入了一双透过厚厚的镜片、一直默默注视着邓小琪一举一动的眼睛——她的好友林妙妙的眼中，那目光里混杂着羡慕、陪伴的温暖，以及一丝渐渐堆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邓小琪仿佛拥有着她林妙妙拼命追赶也无法企及的一切——天生的美貌，吸引着像江天昊这样阳光开朗男生的热情，现在连那个全校仰望的学神钱三一，也开始为她破例低头。那种差距带来的酸涩感，像藤蔓，在不经意间缠绕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