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毯涟漪
霍凛没有点灯,也没有再打开任何设备。
高大的身躯陷在冰冷的真皮座椅里,面庞轮廓被窗外黯淡的城市微光模糊在深重的阴影里。
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胡桃木桌面上轻轻叩点着,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每一次指尖落下,似乎都震动着另一份无声的回响,如同冰面下的岩浆在涌动。
目光却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绕,难以遏制地再次飘向那团安静蜷缩在角落赭石色薄毯下的人影。
那片柔和的暖光区域像一个旋涡,持续不断地、缓慢地吸收着他身上弥散出的冷硬气息。
沉水香的冷冽尾调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角落里的暖意如温水般徐徐浸润。
霍凛轮廓在阴影里的剪影依旧挺拔孤绝,只是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悄然融化了一分冰冷锐利的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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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是从混沌的海底缓缓上浮的。
暖。
一种细腻、干燥而持续的存在感,像被冬日午后晒透的细沙轻柔地包裹,沉甸甸地压在肩头,却又渗透出一种不带有攻击性的暖意。
沈砚在沉溺边缘的模糊感中挣扎,睫毛如同被水浸湿的蝶翅,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
视野朦胧如隔雾霭,瞳孔在顶灯柔和的暖黄光线下微微收缩。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书房冰冷的吊顶线条,而是近在咫尺的一簇……赭石色。
柔软,细腻,带着天然羊毛的微绒毛感。
思维凝滞了刹那。
记忆如同被打碎的浮冰,迅速拼凑重组——
冷寂巨大的书房,冰冷决策风暴中心的幽蓝屏幕光,角落里硬壳书页下安全的栖息感……
最后是他强撑阅读后无可挽回滑入黑暗的困倦深渊。
他是怎么睡着的?
什么时候睡着的?
肩头那团陌生的暖意提醒着他时间无声的流逝,也像一个无形的锚点,将他从迷蒙的水底彻底拉回现实。
赭石色的……毯子?
沈砚缓慢地、极其小心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向下,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肩头覆盖的物什——
一块质地精良、触感柔软的纯羊毛薄毯。
它被仔细地铺展开来,边缘整齐地盖过他的双肩和蜷起的手臂,一直向下垂落,掩住了腰腹,恰到好处地将恒温空调带来的微凉彻底隔绝。
这绝不是他自己盖的。
这个认知如同冰锥,瞬间刺透了刚刚积聚的、因沉睡带来的暖意和混沌。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在胸腔里失控般地擂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
沉重、快速,如同奔突的困兽猛烈撞击着囚牢。
血液在瞬间冲向四肢百骸又骤然冻结,刺骨的冰凉感顺着脊椎一路窜上后颈。
谁?!
恐惧的藤蔓疯狂滋长,缠紧了思维。
难道……
【系统007(瞬间弹窗,警报音尖锐刺破意识海):
嘀嘀嘀——最高级异常警报!!!检测到未知覆盖物!!!宿主体征波动剧烈!环境威胁等级飙升!
判断:目标存在被非法束缚/标记风险!!!立刻启动防御姿态!!!!!!是否请求物理支援?!
是/否(选项疯狂闪烁)】
系统尖锐的电子音如同冷水浇头。
沈砚全身的肌肉在系统疯狂闪烁的警报背景音下本能地绷紧。
像一根骤然被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崩断。
指尖用力地攥住了滑落大腿上的硬壳书硬朗的棱角,指骨几乎要嵌入书脊的皮革之中。
身体在柔软的丝绒椅垫里瞬间坐直,却又僵硬如石,不敢有丝毫多余的颤动。
他强迫自己保持这个姿势,如同僵硬的标本,唯有急促而无声的气流在微张的唇齿间激烈地冲撞。
大脑在极致的恐慌中高速运转。
书房里还有谁?
答案像铅块坠入寒潭——
只有霍凛……
在几分钟前或许是几小时前?
唉,时间感彻底混乱了。
那个还主导着冰冷肃杀的地下帝国决策风暴、如同一座移动黑色活火山的男人
居然……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尖叫盘旋:
他醒着。
他发现了。
他看见了我的失态。
会不会被扣工资啊……
不要啊,我们打工人命很苦的(۶ꈨຶꎁꈨຶ)۶
这块毯子是什么?
警告?标记?某种变相的嘲讽?
或者……是捕获猎物后随意丢下的、用以维持猎物体温以供新鲜屠宰的保温布。
思维在恐惧的泥沼中胡乱冲撞。
沈砚屏息凝神,耳朵紧张地捕捉着房间里一丝一毫的声响。
然而,预想中冰冷刻骨的训斥、嘲讽的冷哼、或者更可怕的脚步声并没有传来。
空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恒定的、低沉的送风声在头顶均匀流淌。
极度的紧张几乎让呼吸凝滞。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像一个锈蚀的机械齿轮被强行拨动,发出无声的呻吟。
目光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地向着巨大办公桌所在的阴影边缘区域探寻、试探。
光影在那里切割出一道模糊的明暗交界线。
然后,他看到了。
霍凛。
男人并没有像一尊无情的审判者雕像般矗立在办公桌后。
他颀长挺拔的身形随意地倚靠在巨大的双层真空落地玻璃窗旁,宽阔的肩背线条被窗外浓重粘稠如墨的夜色轮廓衬得更加冷硬挺拔。
姿态看起来甚至带着一丝百无聊赖的松弛感。
他身上那件高级定制的黑色丝质睡袍腰带松松系着,露出一截肌肉紧实、泛着冷调健康小麦色的小臂。
月光被厚重的玻璃滤掉大部分清辉,只剩惨淡稀薄的灰白,如同吝啬的尘埃,零落地涂抹在他深刻的侧脸上,勾勒出山峰般冷峻的下颌弧线和高挺的鼻梁轮廓,却无法撼动半分那双深嵌的眼窝里凝着的漆黑底色——
那是一种沉淀了无尽黑夜的纯墨,幽深得望不到边际。
他手中端着一只宽阔扁平的杯盏,看形态像是盛着冰块的威士忌杯。
此刻却只是用指节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松松地捏着杯壁边缘,并没有送到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