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别扣我工资

杯中的冰块大概已经融化了大半，只剩下晶莹剔透的几何形体在残余的琥珀色液体里缓缓下沉，杯壁外侧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珠，正极其缓慢地蜿蜒流淌下来，沾湿了霍凛指根分明的关节。

他的目光穿透沉重的玻璃，投向窗外那片永远闪烁着冰冷人造辉光的城市微缩模型。

眼神是一种难以解读的空茫。

没有工作时的刀锋般的锐利，也没有记忆中捕捉到的、看向林逸时的冰冷利用。

更像是一块被抛入绝对零度空间的黑色巨石，沉寂，不带任何情绪的棱角，只有纯粹冰冷的物质感弥漫开来。

他不是在看他。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角落里那个小小的生物已经苏醒，并且正在以一种近乎凝固的恐惧在观察他。

死寂在蔓延。

唯有沈砚自己胸口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提醒他此刻荒谬绝伦的处境。

那块覆盖在他身上的、散发着干燥暖意的昂贵薄毯，在短暂的错觉之后，此刻每一条绒毛都变成了淬毒的尖刺，密布在他敏感的神经末梢上。

霍凛……究竟想做什么？

那杯被握在冷硬指骨间的、融化了冰块的酒液，无声地折射着窗外一丝微弱的光，像是凝固在黑暗中的一滴巨大泪珠，摇摇欲坠。

威士忌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在霍凛指骨间蜿蜒的痕迹，仿佛是时间刻下的咒语纹路，每一秒都在沈砚紧绷的神经上无声锯割。

他僵直地蜷缩在椅子里，赭石色的薄毯压在肩头，每一根细细的羊毛都在他敏感的感知里放大成烧红的铁丝。

霍凛站在窗前凝固的背影，像一堵骤然坍塌又无声重组、将他灵魂彻底困锁的叹息之墙。

直到那杯壁上最后一颗细小的气泡无声湮灭在残余的琥珀色里。

霍凛动了。

杯底轻轻磕碰了一下冰凉的玻璃窗沿，发出极其轻微、却在这绝对死寂中如同惊雷炸响的“叮”声。

沈砚的心脏像是被那声脆响猛然攥住，狠狠一抽！

男人终于回过身。

那张深刻如冷刃雕刻的面庞在窗外朦胧的惨淡微光下浮现，眉骨与眼窝构成的阴影如同深渊入口，望不到底。

他的视线极其自然地转向了暖光笼罩的角落，精准无比地落在沈砚身上。

没有刻意搜寻的动作，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磁石，沈砚的位置在他庞大的意识地图上，只是一个无法忽视、且已经标注许久的坐标点。

醒了。

这个认知在霍凛那沉淀着无尽黑冰的眼底，并未激起一丝波澜。

没有预想中的讥诮，没有冰冷的责问。他只是平平地看着他。

那目光沉得如同深秋沉入湖底的星辰，带着一种沈砚完全陌生的、粘稠如深海沥青般的寂静凝视。

沈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锐地报警。

霍凛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醒了。

那片沉寂的凝视并非空茫，而是将猎物无声笼罩的围猎场……

自己所有细微的恐惧、僵硬、那因为过度屏息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一切都赤裸裸地曝露在这片冰冷的注视之下。

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辱感和冰冷的恐惧混合成粘稠的泥沼，将他吞没。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捏着书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微鸣。

空气似乎凝固成了透明的琥珀，将他这颗试图挣扎的蚊蚋死死封存其中，等待被那冰冷的、名为霍凛的造物主无情解剖。

时间在恐惧中无限拉长。

然后——

霍凛朝着书桌走去。

步伐沉稳，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压迫感，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沈砚绷紧欲断的心弦上。

他拿起桌面上那支冰冷的定制钢笔，随意地旋开笔帽，笔尖划过空气中无形的弦，带起一丝凌厉的风。

随即，笔尖稳稳地落在一份摊开的文件空白签名栏上。

落笔。签名的动作冷硬利落，如同断头台上的刀锋落下。

“沙。”

笔尖划过光滑纸张的声响，细微而清晰。

沈砚的思维如同锈蚀的齿轮，被这过于“日常”的声音强行撬动了一下。

签……名？

办公？

……

在现在这种时刻？

那过于沉重的凝视在笔尖接触到纸张的瞬间被收回。

霍凛的全部注意力似乎转移到了文件上，仿佛刚才那片足以将他灵魂冻结的空茫凝视从未存在过。

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围猎场域骤然消散，留下劫后余生的、带着巨大困惑的真空地带。

沈砚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重新奔涌冲刷耳膜的巨大噪音。

窒息感刚刚退潮，茫然却又海啸般涌来。

这是什么……新的心理战术？

霍凛签完一份，指节分明的手指翻过一页厚厚的、边缘锋利的铜版纸纸张。

“哗啦”一声短促的轻响。

他并未停顿，紧接着在下一份文件该签名的空白处再次落下笔尖。

房间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极细微的“沙沙”声，混合着纸张翻动时短促的“哗啦”声，如同某种冰冷而规律的背景音效。

这声音奇异地驱散了部分死寂感，却又带来另一种更隐秘的、属于绝对权力意志无声运转的压迫感。

就在这几乎要重新凝固的冰冷气氛中，一个极其平稳的、毫无起伏的声线，如同深海中突然抛出的锚，沉稳地落了下来：

“明天晚上。”

沈砚的思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四个字而再次彻底卡住。

身体如同冻结的冰雕，连呼吸都忘记了该如何继续。

霍凛并未抬头。

他依旧垂眸看着文件上的印刷字体，指间的钢笔流畅地划过另一个名字下方的空白格。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利落，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酷节奏。

“白家的慈善晚宴。”

声音低沉，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任何命令式的强调感，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一个如同日落月升般自然到来的行程节点。

“你需要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