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意识像是被强行从冰冷粘稠的淤泥里拔了出来，猛地向上冲破水面。

张函瑞骤然睁开眼。

视野里没有水，只有一片混沌的、令人作呕的灰白。这不是人间，也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地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类似消毒水过期后的刺鼻气味，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

“滋啦…滋啦…”

一阵电流杂音突兀地响起，伴随着一个平板到毫无波澜的合成音，直接灌入他的脑海：

系统【身份确认：张函瑞。生命体征：已消亡。任务状态：强制激活。】

他喉咙干得发疼，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系统【任务发布：攻略目标人物——张桂源。身份：本世界核心反派，SSS级危险Alpha。任务目标：获取其100%信任值。任务时限：无。】

张桂源？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张函瑞脑中的混沌。一种没来由的、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危险！极度的危险！这是这个名字烙下的唯一印记，清晰得可怕。

系统【任务辅助：无。权限…遭…强制…滋——】

那平板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脖子，发出一串尖锐刺耳的噪音，随即彻底沉寂下去。

那股支撑着他意识的冰冷力量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张函瑞只觉得身体一沉，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后背。他重重地向前扑倒，坚硬粗糙的地面狠狠撞在脸颊和膝盖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钝痛。

冰冷的雨水，毫无预兆地兜头浇下。

他彻底摔回了现实——一条狭窄、肮脏、弥漫着垃圾腐败酸臭味和劣质机油味的小巷。雨水迅速打湿了他单薄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趴在地上，身下是湿滑黏腻的污水和不知名的污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腥气。

记忆？一片空白。只有刚刚那个自称“系统”的声音留下的冰冷任务，像毒蛇一样盘踞在空荡荡的脑海：攻略张桂源。

一个连名字都让他本能战栗的存在。

他撑着湿冷的地面，艰难地坐起身。浑身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后脑勺，一跳一跳地钝痛，像是有个锤子在不停地敲打。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他抹了把脸，茫然四顾。

巷子又深又窄，两侧是斑驳脱落的墙皮和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巷口外面隐约传来车流的喧嚣和模糊的光亮。这是他唯一的坐标。

“张桂源…”

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牙齿都在打颤。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冻得他一个激灵。空白的脑海里只剩下系统留下的冰冷指令，像黑暗中唯一的路标，指引着他走向那个令人恐惧的名字。

他必须找到他。这是他“复活”的全部意义。

他扶着湿漉漉、滑腻腻的墙壁，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站起来。双腿虚软无力，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泥水里，摇摇晃晃。雨水冰冷，浇透了他身上那件单薄得不像话的白色T恤，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少年过于瘦削的轮廓。寒风卷着雨丝灌进巷子，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身上，带走仅存的热量，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

巷口的光亮越来越近，混杂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霓虹的污染。他几乎是踉跄着扑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宽阔得多的街道。雨水在柏油路面上积起一层反光的水膜，倒映着两侧高楼巨大的广告牌和路灯惨白的光晕。车灯拖着长长的光带，呼啸着碾过积水，溅起肮脏的水花。行人打着伞匆匆走过，冷漠得像移动的背景板。

张函瑞茫然地站在路边，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他该去哪里找那个叫张桂源的人？这城市如此巨大，人海茫茫，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感，压过了雨声和车流噪音。

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街道斜对面，一栋灯火通明、气势恢宏的摩天大厦门口，旋转玻璃门缓缓滑开。几个穿着深色西装、身形高大健硕的男人率先走了出来，他们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雨幕中的街道，无形的压迫感几乎凝成实质。

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

那人身形异常挺拔，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纯黑色长大衣，几乎与沉沉的雨夜融为一体。他没有打伞，细密的雨丝落在他乌黑的发顶和宽阔的肩线上，却奇异地未能折损他半分气度，反而像为他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属光泽。隔着宽阔的街道和迷蒙的雨帘，张函瑞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感受到一种极其强烈的存在感——冰冷、强大、带着生人勿近的锋锐。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随即被一股莫名的恐惧攥紧。

张函瑞是他！

那个名字瞬间冲上张函瑞的舌尖——张桂源！

几乎是本能驱使，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了一步，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冰凉的雨水灌进他破旧的帆布鞋里，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回神。

然而，就是这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动作，却触动了无形的警报。

大厦门口，一个原本背对着街道、警惕性最高的保镖猛地转过头。鹰隼般的目光瞬间穿透雨幕，精准无比地锁定了街对面那个形迹可疑、浑身湿透的瘦弱身影。

那保镖的眼神骤然变得凶狠，对着衣领处的微型通讯器迅速说了句什么，同时抬手朝张函瑞的方向一指。

张函瑞糟了！

张函瑞的寒毛瞬间倒竖！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茫然和探究的欲望，他猛地转身，拔腿就往刚才那条幽暗的小巷深处跑去！湿透的帆布鞋在积水的路面上打滑，每一步都踉跄不稳，冰冷的风裹着雨水灌进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鼓点，踏碎了雨夜的宁静，以惊人的速度逼近！不止一个！

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一股巨大的力量就从侧后方狠狠撞来！像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拦腰撞上，张函瑞整个人被撞得凌空飞起，然后重重砸在冰冷湿滑的巷子地面上！

张函瑞唔！

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五脏六腑都像错了位，眼前阵阵发黑。腥甜的铁锈味涌上喉咙。

配角™的，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头顶炸响，带着浓重的戾气。一只穿着坚硬皮鞋的大脚毫不留情地踹在他的腰侧。

张函瑞啊！

张函瑞痛得蜷缩起来，像一只被开水烫熟的虾米。

紧接着，雨点般的拳脚落了下来，毫不留情。坚硬的鞋尖踢在肋骨上，沉重的拳头砸在背上、手臂上。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雨水混合着地上的泥污溅进他的眼睛、嘴巴里，又腥又涩。他只能徒劳地用双臂护住脆弱的头脸，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和痛呼。

配角不长眼的东西！张总也是你能窥探的？

配角骨头挺硬啊？还不吭声？

粗俗的咒骂和拳脚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每一次重击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世界在剧烈的摇晃中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冰冷的雨、刺骨的疼，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暴行终于停止。

配角呸！算你走运！

一个保镖朝他蜷缩的身体啐了一口

配角再让老子看见你靠近这栋楼，打断你的腿！

沉重的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远去了，消失在巷口外的雨幕里。

巷子里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张函瑞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喘息。他瘫在冰冷的污水和泥泞里，浑身没有一处不疼。左臂疼得抬不起来，肋骨处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尖锐的痛楚。额角有温热的液体混着冰冷的雨水流下来，模糊了视线。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钻心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身上的淤青和擦伤，带走微弱的体温。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手臂却软得像面条，又一次重重摔回泥水里，溅起肮脏的水花。

好冷…好痛…

意识在疼痛和寒冷中沉沉浮浮，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但他不能死。那个名字——张桂源——像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在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中顽强地亮着。

他必须活着。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他咬着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死死抠住地面湿滑的砖缝，拖着剧痛的身体，一点一点，艰难无比地向前挪动。每一次移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冷汗混合着雨水浸透了破碎的衣衫。泥水糊满了他的脸和衣服，狼狈不堪。

终于，他挪到了巷子深处一个稍微能遮挡点风雨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蜷缩成一团。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牙齿磕碰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巷里格外清晰。

他摸索着自己同样湿透的裤子口袋。手指因为寒冷和疼痛而僵硬笨拙，在湿漉漉的布料里摸索了好一阵，才艰难地掏出了所有的东西。

三枚硬币。

冰冷的金属硌在掌心，是此刻唯一的、微薄的“财产”。它们安静地躺在掌心，在巷子深处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弱、冰冷的光泽。这点微光，映在张函瑞因为疼痛和寒冷而失焦的琥珀色眼瞳里，却像是溺水者看到的最后一根浮木。

活下去。用这三枚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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