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燕麦粥

意识如同沉在温暖的海底，被轻柔的水流包裹着，缓慢上浮。没有噩梦，没有冰冷刺骨的恐惧，只有一片令人安心的、深沉的黑暗。

张函瑞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掀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出租屋斑驳脱落的灰白天花板，也不是休息室内间那简洁冷硬的天花板线条。而是一片柔和细腻的浅灰色织物，带着优雅的纹理，在晨光熹微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怔了一下，混沌的思绪迅速回笼。

这里是张桂源的办公室。昨晚……他就在这里，被强硬地带上来，经历了恐惧、晕厥和诡异的喂食，还有……那个蜷缩在地毯上疲惫的身影。

他猛地侧过头！

床边地毯上空空如也。厚实的深灰色地毯上，只有落地灯投下的柔和光晕，以及……一个清晰的、被身体重量压出的、尚未完全回弹的凹陷痕迹。

他走了？

这个认知让张函瑞的心脏莫名地空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微妙的、劫后余生般的松懈感取代。他支撑着坐起身，动作牵扯到后脑的闷痛，让他蹙了蹙眉，但痛感比昨晚减轻了许多。环顾四周，房间依旧宽敞、简洁、冰冷，弥漫着那股清冽干净的雪松气息，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厚重的遮光帘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条缝隙。清晨灰蓝色的天光，带着城市苏醒的微芒，从那条缝隙里斜斜地投射进来，在地毯上切割出一道狭长的、带着微尘的光带。房间里不再是完全的黑暗和压抑的昏黄，多了一丝属于白昼的清冷生机。

空气中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似乎也淡去了不少，不再像昨晚那样带着强烈的安抚性和压迫感，只留下一种若有似无的、如同背景般干净的余韵。

就在这时，张函瑞的目光被床头柜上的东西吸引了。

不是昨晚那只骨瓷碗。

而是一个造型简洁、通体白色的保温杯。杯盖盖得严严实实。

旁边，还放着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不是他原来那件洗得发白变形的旧T恤和牛仔裤。而是一件质地柔软、颜色素净的浅灰色羊绒毛衣，和一条同样质感的深色休闲裤。衣物旁边，甚至还放着一双崭新的、看起来极其柔软舒适的米白色棉袜。

张函瑞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给他准备的？

他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个白色的保温杯。杯壁温热，显然里面装着东西。他拧开杯盖，一股浓郁温热的牛奶香气混合着谷物烘焙的甜香瞬间扑鼻而来！杯子里是满满一杯温热的牛奶燕麦粥，熬煮得恰到好处，燕麦粒粒分明，奶香四溢。

胃袋因为这熟悉的、温暖诱人的香气而发出一阵细微的咕噜声。昨晚那碗寡淡的白粥带来的暖意早已消失殆尽，此刻饥饿感清晰地涌了上来。

他捧着温热的保温杯，感受着杯壁传递来的暖意，又看向那套干净柔软的衣物。空气里那股淡淡的雪松气息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无声地萦绕在鼻端。昨晚那个蜷缩在地毯上、疲惫沉睡的身影，和眼前这份专门为他准备的早饭，形成的反差，在他心中掀起了微小的波澜。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吓人…

困惑、茫然、一丝微弱的感激，还有依旧盘踞在心底的、对那个男人未知意图的警惕，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他最终没有抗拒身体的需求。他小心地喝了几口温热的燕麦牛奶粥，暖流滑入胃里，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和虚弱感。然后，他拿起那套衣物，走进了与休息室相连的、宽敞洁净的独立盥洗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洗去一夜的疲惫和冷汗。崭新的羊绒毛衣触感细腻柔软，像第二层皮肤般舒适温暖，带着淡淡的、属于新衣物的洁净气息。深色的休闲裤剪裁得体，完全贴合他瘦削的身材。柔软的棉袜包裹住冰冷的脚趾，带来踏实的暖意。

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的淡青色阴影显示着昨夜的惊心动魄和疲惫。但洗去了泥污和狼狈，换上了干净舒适的衣服，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茫然依旧，却少了几分惊惶，多了一丝沉静的困惑。额角那道浅淡的疤痕，在柔和的晨光下，似乎也显得不那么刺眼了。

他推开盥洗室的门，重新回到办公室。

就在这时，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张函瑞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抬头看去。

张桂源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套西装，依旧是纯黑色，剪裁完美，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冷峻。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深邃冷硬的五官。清晨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属光泽。他周身那股属于顶级Alpha的、强势而内敛的压迫感信息素，如同无形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冲淡了之前残留的、温顺的雪松余韵。

一夜的疲惫似乎被完美地掩藏在那副冰冷坚硬的外壳之下，只留下拒人千里的疏离和掌控一切的从容。他走进来，目光像精准的雷达，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站在房间中央、穿着他准备的衣物的张函瑞。

那目光依旧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了昨晚电梯里的狂暴，也没有了看到疤痕时的疯狂痛苦，甚至没有了喂食时的沉重悲伤和守护时的疲惫脆弱。只剩下一种平静的、纯粹的审视。像在评估一件刚刚完成修复、需要重新确认价值的物品。

这目光让张函瑞刚刚因温暖衣物和食物而松懈些许的神经再次绷紧！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面，琥珀色的眼瞳里充满了警惕和无声的质问。

张桂源似乎对他的戒备视若无睹。他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走向宽大的办公桌后。没有看张函瑞，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他拉开那张线条冷硬的皮质座椅，坐了下去。

张桂源“坐。”

低沉的声音响起，言简意赅，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纯粹的命令口吻。

张函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办公室靠近落地窗的一角，摆放着一张同样设计简洁的深灰色单人沙发。沙发前的矮几上，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突兀的东西——一个木质的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个白色的骨瓷餐碟，碟子里是几片烤得金黄酥脆的吐司，旁边还有一小碟晶莹剔透的果酱。

那是……给他的早餐？

张函瑞迟疑了一下。不真实感再次攫住了他。眼前这个高冷的男人，和那个为他准备热粥、衣物、甚至吐司果酱的……存在，是同一个人吗？

他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沙发很舒适，但他坐得笔直，身体僵硬，像一尊雕塑。他没有去碰那碟吐司，只是警惕地看着办公桌后的男人。

张桂源已经低下头，开始处理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他拿起一份，快速翻阅，然后拿起一支造型流畅的钢笔，在末尾利落地签下名字。动作高效、精准、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感。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他冷白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底深处那片深不见底的、毫无波澜的沉寂。

办公室里只剩下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文件翻动的细微声响。空气凝滞，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一种无形的张力。

张函瑞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却感觉如坐针毡。他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被动地接受着这沉默的审视。目光偶尔扫过那碟金黄的吐司，胃里因为之前的牛奶燕麦粥而不再饥饿，但那份果酱晶莹剔透的颜色，却莫名地刺着他的眼睛。

烤焦的吐司……滚烫的触感……小臂内侧的灼痛……那个低沉焦灼的、充满自责和心疼的声音……

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伴随着细微的刺痛感。他下意识地用左手轻轻抚过右手小臂内侧那块小小的、颜色略深的旧疤。指尖下的皮肤微微发烫，仿佛还残留着梦境中的灼痛。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

张函瑞猛地回神，循声望去。

只见张桂源不知何时停下了签字的动作。他刚刚翻开了一份新的文件，但此刻，那支昂贵的钢笔却从他微微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掉在了光洁如镜的深色实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张桂源没有立刻去捡那支笔。

他维持着那个微微低头的姿势，视线似乎凝固在刚刚翻开的那份文件上。清晨的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他整个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搭在桌沿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凝滞。那份文件的内容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魔力，冻结了这个如机器般高效运转的男人。

张函瑞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他看着张桂源僵硬的侧影，看着他微微蜷起的手指，看着他周身那股冰冷的、仿佛凝固的气息。那份文件……是什么？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了几秒。

终于，张桂源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掉落的钢笔，也没有看桌上任何东西。他的目光，越过了宽阔的办公桌，越过了清晨微尘浮动的光线，笔直地、沉沉地落在了张函瑞身上。

不，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了张函瑞那只正下意识抚摸着右臂内侧疤痕的左手上。

那目光……

不再是冰冷的审视，也不是深沉的悲伤。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如同被投入了无数碎石的深潭般的目光。里面翻涌着震惊、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一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痛楚，还有……一种仿佛透过时光的尘埃，看到了某个遥远烙印的、近乎凝固的专注。

他死死地盯着张函瑞左手抚摸疤痕的那个位置，眼神锐利得如同要将那层薄薄的衣物和皮肤都灼穿！

张函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他触电般猛地缩回了左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藏在了身后。琥珀色的眼瞳里充满了惊惧与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那个疤？那份文件……和他手臂上的疤又有什么关系？

张桂源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整个人连同那个小小的疤痕一起彻底看穿。他紧抿的薄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有吐出。他只是那样看着他，眼神深处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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