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虑

惨绿的应急灯如同鬼火，在病房区走廊顶端飘摇。光斑如同泼溅的粘稠胆汁，涂抹在墙壁喷溅的血液和撕裂的肉沫上。空气沉滞着血水、消毒剂和伤口溃烂后浓郁甜腻的混合气味。十几个挤在角落的幸存者像惊弓之鸟，每一次轻微的金属扭曲声都会引发压抑的抽泣。黑暗深处，粘稠的滑动声和刮擦声从未停止，如同在心脏上爬行的蛞蝓。

护士站被紧急加固成一个逼仄的“安全屋”。几张沾着不明暗褐色污迹的病床抵住门窗入口，充当着最后象征性的防线。幸存者们大多蜷缩在角落、椅子下，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里那尊沉默的“佛”。

张真源。

他靠墙而坐，面容平静无波。一袭沾染血污尘埃的僧袍掩不住那份澄澈如玉的清辉。眉心微拧，周身散发出柔和却不失坚韧的微光，佛门气息如同无形的水波，温柔地抚平着空气中惊惧的躁动与嘶吼的回响。惊魂未定的人群在他的佛光庇护下勉强维持着脆弱的平静，呜咽渐渐低下去，但眼中的惊恐丝毫未散。

护士站侧门阴影边缘处，严浩翔姿态从容地靠在一张翻倒的铁皮柜上。金丝眼镜擦去尘埃，在微弱光影下折射出冷芒。他指间拈着一支细长的密封玻璃管，里面晃动着一小截澄清如钻石的淡琥珀色液体。他正对着几步外靠墙处理伤口的刘耀文。

“强效伤口细胞激活剂，可以保证你断掉的三根肌腱在六小时内初步锚定愈合。”严浩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刘耀文耳中，“换你一次无条件启动你的车载短波卫星信道，联络我指定的四个坐标——作为报酬之后给你。或者……”他镜片后的目光在角落佛光中扫过，掠过几个惊恐的老人，最终落在一个紧抱着孩子、低声抽噎的中年女人身上，她的孩子明显在发高烧，满脸通红，气息微弱。“她孩子高烧40度以上，疑似早期神经病毒侵袭症状。我口袋里还有一支广谱神经抑制剂……时效十二小时。”他语调平稳地抛出选择，平静得像在报菜单。生存密码与精神契约的丝线，在他指间无形牵引。

刘耀文包扎的动作顿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药效……联络点……孩子……选择像烙铁灼烧神经。丁程鑫在一旁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目光却像失控的探照灯，死死锁定在安全屋中央那个白色的身影上——

茶卿蜷在两张椅子拼成的临时“床”边，挨着那个怀抱生病孩子的母亲。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柔软的黑发被汗水黏在白腻的额角，微微凌乱。身上的纯白连衣裙早已遍布污渍，裙摆边缘几处裂口，还被鲜血（刘耀文的）浸染出几抹触目惊心的红褐色，如同雪地里的落梅。她怀里抱着一个简陋的医疗箱，微垂着头，露出的侧脸线条柔美得近乎不真实，眼睫低垂，在眼底投下疲惫的阴影。

“嫂子…别怕……”她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安抚人心的温度，小心翼翼地用沾湿的纱布一角擦拭孩子滚烫汗湿的额头。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睡一会儿吧……我在呢……”她看向瑟瑟发抖、心神俱丧的母亲，那双蒙着水汽的琥珀色眼瞳澄澈见底，只有纯粹的悲悯与关心。

丁程鑫的喉结剧烈滚动。操！这幅天使模样是假的？骗鬼呢！刚才炸裂的合金门！被怪物口器差点洞穿！她自己摔倒的裙子染血……全都是为了护着别人？他脑海里翻腾着不合常理的撞击、擦身而过的死亡、诡异的运气……却都被眼前这抹疲惫脆弱中透出的、无法伪装的温柔狠狠击碎！矛盾！痛苦！渴望！搅得他双目赤红，几欲发狂！

茶卿似乎被丁程鑫那灼人的视线烫到，纤细的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她将孩子轻轻放回母亲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托起羽毛。她抬起那张苍白却依旧惊艳的小脸，看向丁程鑫，眼眸中带着一点怯生生的不安，还有一丝请求安抚的依赖，轻轻咬了咬下唇。

轰！丁程鑫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熔断！他一步踏出阴影！

就在这时——

阴影角落有夜行者的窥视

安全屋角落里堆积的废弃轮椅和担架架后，一道目光如同潜行的蜥蜴。贺峻霖几乎完美地融进那片阴影的褶皱里，呼吸近乎消失。他指间捏着两根细如牛毛、反射着幽幽金属冷光的淬毒细针，毒腺在指腹下微微搏动。视线在所有人脸上游移：佛子的光，严浩翔的契约，丁程鑫的灼热狂暴，刘耀文的挣扎，以及……那个蜷缩在椅子旁，柔弱无依、安抚孩童的白裙少女。

他的目光几次掠过茶卿布满灰尘和血污的裙摆底部——那个被撕裂的不规则口子边缘。动作？伤口？掩盖着什么？直觉像冰冷的毒蛇攀附上脊椎。

佛光的裂痕

“吱呀——”

紧闭的铁门外传来令人牙酸的抓挠！混杂着低沉的嘶吼！门板震动！一个被隔绝在外的倒霉丧尸在执着地撞击！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了佛光庇护下的短暂平静！一个中年男人猛地蹿起，惊恐地指着门外，“进来了！它要进来了！那点光顶个屁用！我们都会死！都会死啊——！”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精神完全崩溃！

瞬间！人群被点燃！恐慌如同瘟疫爆发！

“开门！开门放我出去！让我死外面！”

“药！谁有药！我的孩子！”

“救救我！别丢下我！”

哭喊，尖叫，撕扯！绝望的浪潮瞬间将张真源辛苦维持的脆弱平静彻底打碎！佛光剧烈地波动！张真源脸色微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合十的双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诵经声依旧平稳，却仿佛在与千钧重物对抗！

混乱的人群失去最后的约束，如同决堤的洪流。几个人踉跄着扑向安全屋最里侧那个唯一的资源点——装着少量仅存药品的医用冰箱！为了那一点点续命的药，人挤人，推搡撕打！

那个怀抱高烧孩童的柔弱母亲被疯狂的人流猛地撞开！孩子小小的身躯从她脱力的臂弯里滑脱，眼看就要头朝下摔向冰冷坚硬的地砖！

电光火石间！

离孩子最近的茶卿动了！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前扑去，伸手想接住那小小的身体！可是距离太远，人流又挤！她细白的手伸得笔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坠向地面……

空间的余烬

“……孩子！”茶卿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惊惧而扭曲！

但就在指尖离孩子尚有寸许时——

嗡。

空气中荡开一圈极其微弱、稍纵即逝的空间涟漪。微弱到只有感知力处于巅峰的丁程鑫瞳孔猛地收缩，捕捉到光线瞬间错位的诡异；像一滴水落入炽热的钢板，瞬间蒸发。

啪嗒。

原本会头部着地的孩子，落地的角度极其微妙地偏了偏，小屁股和背脊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却不再致命的声响！虽然孩子仍旧因为疼痛和高烧哇哇大哭，但至少没有脑浆迸裂！

混乱！

撞击！

孩子的哭声！

母亲的尖叫！

以及那一闪而过的、玄之又玄的“幸运”！

所有元素完美交织成一幕意外！

然而……

“嗯？”严浩翔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捕捉到了那绝对违反物理惯性轨迹的细微落点偏差。

“哼……”角落阴影里，贺峻霖的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冷哂。指间淬毒的细针无声无息地收回袖内。空间波动？不……更像巧合？但……

几乎在孩子落地的同一瞬间，茶卿“成功”扑到了孩子身边！她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肉垫，完全承受了混乱人群接下来的推挤踩踏！“唔！”她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纤细的身体瞬间被两三个惊恐的幸存者踩过！那身本就破败的纯白裙摆，这下彻底沾满了污秽的鞋印和尘灰！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崩溃的母亲终于爬回孩子身边，抱着孩子失声痛哭。

茶卿蜷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着，手肘似乎撞到了柜角，擦破了小片肌肤，渗出血丝。她护着身后的母亲和孩子，仰起头，对着混乱的人群，清纯绝美的脸上写满了痛苦、无助和最后一丝祈求般的坚强：“别抢了……求求你们……别抢了……”

那眼神，像一只被群狼撕咬、却还要护住巢中幼雏的绝望白雀。脆弱到极致！纯粹到极致！

“够了！！！”

丁程鑫彻底失控！双眼赤红！狂暴的血气再次沸腾！他要撕碎这该死的混乱！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另一道无声的命令！

咚！！

沉重的木质椅子腿狠狠砸在地面上！如同闷雷炸响！

不是丁程鑫！不是刘耀文！

一直端坐于佛光中央的张真源，豁然起身！他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带着佛门特有的从容。但当他直起身体，那双如澄净湖水的眼眸睁开时，一股沛然沉雄、肃穆如同泰山崩于前的威压轰然席卷了整个逼仄空间！没有怒喝，没有斥责，只有纯粹的、无声的磅礴意志！仿佛一尊石佛骤然觉醒，慈悲之下是金刚怒目的镇压之力！

混乱像被无形巨掌扼住了喉咙。撕打的人僵住，哭嚎的顿住，连门外抓挠的嘶吼似乎都被这无形的威压镇住了一瞬。整个安全屋瞬间陷入一种比死亡更恐怖的死寂。只有孩子压抑的抽噎声断断续续。

张真源的目光缓缓扫过。所有与他目光接触的人，都如遭重击般垂下头颅，瑟瑟发抖。他目光最终落在那蜷缩在地、裙摆彻底被践踏脏污的茶卿身上。她的眼神依旧那么澄澈，带着痛苦的泪光和对这混乱的不解、无助。似乎刚才那一声震摄全场的威压也惊扰到了她这只受惊的小鸟。

“施主……”张真源声音低沉醇厚，如同古刹梵钟，直击灵魂，“可还安好？”他眼神清明如镜，直直照向茶卿，没有指责，只有不容回避的探询。

茶卿在他的目光下微微瑟缩，像是被这强大的威势惊吓到的小动物，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护着孩子的动作显得更无助：“我…我没事……只是孩子……张师傅，求您看看孩子……”她声音微颤，带着哭腔，眼泪终于滚落，混着脸上的灰尘和额角的冷汗滑下，留下晶莹的痕迹。

佛光柔和地笼罩下来。张真源俯身查看孩子，动作轻缓。茶卿依偎在一旁，长长的眼睫垂下，沾着泪珠，微微抖动，像被暴雨打湿的蝶翼。她纤细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一点自己染满泥污的裙角。没有人看到，指腹下那被擦破渗血的手肘皮肤下，一枚小巧、润泽的玉坠轮廓贴着骨肉微微凸起。那玉坠的纹路在佛光下泛着一丝温润的流光。

混乱似乎平息。药品的争夺被强行中止。佛光重新变得稳定。

但就在刚才那巨大的威压迫使众人安静、短暂的几秒死寂里——

药剂是失落的密钥

墙角那个放药的小型医用冰箱不知何时被刚才疯狂的冲撞震开了虚掩的门缝！一瓶最外层、标签被蹭花一半的、装着蓝色澄清液体的塑料药瓶，“滴溜溜”地从门缝被震出来，顺着略有坡度、沾着血污和灰尘的地面，无声地向阴影里滚去……

滚过哭泣的母亲脚边……

滚过抱着孩子检查的张真源身侧……

滚过蜷缩在地、裙摆染血、泪眼婆娑的茶卿垂落在地上的手肘下方一寸空隙……

滚过贺峻霖潜伏的黑暗角落边缘……

径直滚到了安全屋更深处、一堆乱七八糟的废弃氧气瓶后面！

药库之钥？

茶卿垂下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目光追随着那滚远的药瓶，眼底深处那绝对的漠然微微波动了一丝涟漪。那是……“K型基因抑制复合肽”的半制成品？宋亚轩在实验室深处不惜代价也要留下的东西之一？它怎么会……

严浩翔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敏锐地追踪过那滚走的瓶子，脚步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半寸。佛子张真源为孩子检查的动作也微微一顿。

角落黑暗中的贺峻霖，像雕像般沉寂不动，唯有指尖捏着的细针尖端反射出一道幽冷的微光。

就在众人视线被这细微的药剂滚落事件分散的毫秒之内——

安全屋被撞得摇摇欲坠的门板缝隙外，一道冰冷的审视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切入了混乱的中心！马嘉祺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他隔着小臂宽的缝隙，将刚才混乱中孩子摔落时的微秒角位偏转、茶卿“碰巧”滚到药剂遗失位置、以及此刻她依偎在张真源身边那无助的姿态尽收眼底！

他双手插在制服大衣口袋中，肩背挺直，下颌线条绷紧。走廊摇曳的绿光将他半边脸镀上冰冷的青色，另半边藏在阴影里。那双寒潭般的眼眸没有温度，只倒映着门缝内那片混乱而悲情的景象。尤其是那个裙摆彻底脏污、正在为母亲孩子默默垂泪的茶卿。他薄唇紧抿，最终，唇角极其缓慢地扯起一个冰冷到毫无笑意的弧度。

混乱在佛光镇压下平息，药品被重新规整。

茶卿被那位感激涕零的母亲搀扶着，坐到一张稍微干净的椅子上。她垂着头，长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小半张脸，只能看到尖俏的下巴线条和微微起伏的肩膀。她似乎在极力压抑着身体的不适和刚才惊吓带来的余悸，细白的手指死死抓住膝盖上那块被踩踏撕裂的布料边缘，指尖用力到泛出青白色。

无声的啜泣像透明的蛛丝，在空气中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