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纭

拉斯云祖华的夜晚从不真正沉睡，只是换了副面孔喘息。霓虹灯管在潮湿的空气里嘶嘶作响，将街道浸泡在一种病态的、永不褪色的黄昏中。光污染如此严重，连真正的星光都显得多余。在这片由贪婪浇筑的沙漠绿洲里，任何新玩家的入场，尤其是像黑手党维赛迪家族这样，带着血腥传说和冰冷效率的玩家，其触角的每一次伸展，都会在浑浊的水面下搅动起无声的暗流。各方势力，那些盘踞在赌场、金钱与权力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们，纷纷抬起或昏睡、或警觉的头颅，评估着这头闯入领地的陌生猛兽。

……

四龙赌场顶层的茶室， 袅袅茶香压不住雪茄的辛辣。陈伯，三合会拉斯云祖华分支的“坐馆”，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人，穿着丝绸唐装，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撇着浮沫。他对面坐着负责“四龙”日常运营的年轻经理，阿强，西装革履，眼神精明。

“维赛迪……”陈伯的声音像砂纸磨过古木，带着岁月沉淀的平静，“‘霓虹不灭’、‘新卡里古拉’、‘维斯提之城’……名字起得倒是响亮。一年，就把根扎得这么深，汤米·维赛迪，不愧是哈伍德区杀出来的屠夫。”他抿了一口茶，眼神在氤氲的热气后显得深邃。

阿强身体微微前倾：“伯爷，他们规矩定得死。‘无人口器官买卖’——断了我们一条财路。‘毒品只给特定客户和钉子’——把散货市场卡得死死的。下面场子里那些小拆家（指底层毒品分销商），日子难过，怨气不小。”

“怨气？”陈伯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怨气能当饭吃？还是能当子弹使？”他浑浊的眼珠转向窗外那片刺眼的霓虹海。“维赛迪不是街头混混。他懂规矩，也立规矩。他这三家店，表面光鲜，底下埋着的是自由城和罪城的尸骨堆起来的资本。萨尔·贝拉那种货色，不过是摆在门口的恶犬。丽塔·科斯塔，才是他藏在袖子里的毒蛇。还有那个‘幽灵’文尼……哼，影子一样的人物，咬人才最疼。”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缓慢而沉重。“东南海岸的黑帮帝国……维赛迪控股集团？名字倒是体面。渗透拉斯云祖华的经济命脉？这头狼，胃口大得很。告诉下面的人，守好自己的盘子。维赛迪的规矩，在他地盘上，暂时……遵守。别当出头鸟。风头紧的时候，蟑螂要懂得缩回缝隙里。”他的目光落在阿强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等。等他自己露出破绽，或者……等别人先忍不住去碰碰他的高压线。我们，喝茶。”

……

雅库扎之音赌场的经理办公室。空气里弥漫着线香和昂贵皮革混合的气息。渡边经理跪坐在榻榻米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把入鞘的名刀。他面前矮几上摊开一份薄薄的报告，旁边放着一把合拢的黑色折扇。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年轻组员跪坐在下首，静待指示。

“渡边様，”年轻组员的声音平板无波，“‘铁锤’彼得连科的问题，已按‘社区服务’方案处理完毕。过程……很安静。俄国佬那边暂时没有过激反应，内部似乎有些混乱。”

渡边微微颔首，眼睛依旧盯着报告上关于维赛迪三家赌场近期资金流动的数据分析，指尖在“维赛迪控股集团”几个字上轻轻划过。“维赛迪……汤米·维赛迪。”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如同在品味一个危险而值得重视的对手。“哈伍德区的屠夫……如今东南海岸的阴影皇帝。动作很快，很准。”他拿起折扇，却没有打开，只是用扇骨轻轻敲击着矮几边缘。

“他们的规矩，”渡边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清晰，“‘无人口器官买卖’——无关痛痒。‘毒品限制性供应’——聪明。既避开了最招苍蝇的烂肉，又握住了VIP和垃圾的把柄。维赛迪先生……很懂如何在文明的外壳下，高效地经营黑暗。”他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对同行的“欣赏”。

“丽塔·科斯塔接触拉希德亲王的人……进展似乎顺利。文尼·科波拉的处理手段……专业得令人不适。”年轻组员补充道。

渡边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毒蛇和幽灵……很好的配置。维赛迪控股集团……这个名字，比那些街头帮派的称号更具威胁性。它代表的不再是单纯的暴力，而是资本与暴力深度融合的……怪兽。”他放下折扇，“告诉下面，与维赛迪的场子保持距离，但保持观察。对他们的‘规矩’，予以表面上的尊重。我们雅库扎之音，只与真正的力量对话。维赛迪……他证明了自己有力量。但拉斯云祖华的轮盘，”渡边的眼神锐利如刀，“不会只属于一个庄家。盯着他们的现金流，特别是……与阿拉伯人那条线。沙子里的金子，往往也最烫手。”

“哈依！”

……

黑金轮盘赌场的喧嚣的后台办公室。伏特加浓烈的气味混杂着汗臭和劣质雪茄烟，几乎令人窒息。伊万·“铁锤”·彼得连科的位置空着，气氛压抑而躁动。几个穿着花哨衬衫、肌肉虬结的俄国大汉围坐着，脸色阴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显得格格不入的瘦削男人（帮派的“会计”兼临时话事人）烦躁地翻着一堆账本。

“狗屎！”一个大汉猛捶桌子，震得酒瓶乱跳，“伊万就这么没了？像条喝醉的野狗死在阴沟里？肯定是那些黄皮猴子（指山口组）干的！或者是那个新来的意大利杂种维赛迪！”

“冷静，格里沙！”金丝眼镜男推了推眼镜，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没有证据！渡边那条毒蛇不会留下证据！维赛迪……那个维赛迪，‘幽灵’文尼更是影子！”他指着账本上刺眼的数字，“看看这个！自从维赛迪那三家金碧辉煌的狗屎赌场开张，‘黑金轮盘’的高端客户流失了快三成！都跑去‘霓虹不灭’看萨尔·贝拉那张屠夫脸？还是去‘新卡里古拉’让丽塔那条毒蛇吸干他们的钱？狗屁！”

他喘了口气，抓起桌上的伏特加灌了一大口，被辣得直皱眉。“哈伍德屠夫……东南海岸黑帮帝国……呸！吹得震天响！他们定的什么狗屁规矩？不卖‘零件’（指人口器官）？货（指毒品）还他妈只卖给‘大人物’和‘死人’（指钉子户）？这他妈是做生意？这是给银行家开的慈善堂！”他脸上露出扭曲的愤怒和不解，“我们的货，量大管饱！我们的妞，热情似火！我们敢玩命！可那些软蛋客户呢？就他妈被维赛迪那套‘体面’的狗屎唬住了？拉斯云祖华什么时候变成幼儿园了？！”

格里沙和其他人咆哮着附和，空气中弥漫着暴戾的酒精味和无能的狂怒。金丝眼镜男看着这群躁动的野兽，又看看账本上的赤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伊万的“消失”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俄国佬们部分的气焰，但恐惧很快被更大的愤怒和生存焦虑取代。维赛迪家族像一头闯入狼群的披着华服的猛虎，用他们无法理解的“规矩”和深不见底的实力，挤压着他们野蛮生长的空间。他们嗅到了危险，巨大的危险，却像困在笼子里的熊，只会对着铁栏杆咆哮，不知如何撕碎这华丽而冰冷的牢笼。

……

皇家花园赌场的顶层套房的露台。夜风带着沙漠的微凉，吹拂着昂贵的纱帘。阿卜杜勒·拉希德亲王穿着舒适的丝质长袍，站在栏杆边，俯瞰着脚下璀璨如星河般的城市灯火。他手里缓缓捻动着一串温润的琥珀念珠，眼神平静无波。心腹顾问，刚刚在“新卡里古拉”享受过丽塔·科斯塔“特殊款待”的哈桑，恭敬地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疲惫的亢奋。

“维赛迪控股集团……”亲王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大提琴的嗡鸣，“汤米·维赛迪。一个从血泊里建立起金融帝国的男人。很有意思。”他捻动念珠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殿下，‘新卡里古拉’的丽塔·科斯塔小姐……非常专业，也非常谨慎。她提供的‘服务’无可挑剔，信用延展也恰到好处。但……”哈桑斟酌着词句，“我能感觉到，她在织一张网。维赛迪家族在拉斯云祖华的渗透，速度惊人。他们的‘规矩’，表面上限制了他们的部分……业务，但也让他们显得更……‘干净’，更容易与‘体面’的资金共舞。”他指的是亲王和他背后庞大的财富。

亲王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远处“维斯提之城”那独特的、如同水晶塔般的轮廓。“‘干净’？哈桑，在拉斯云祖华，没有真正的干净，只有更高明的伪装。维赛迪先生的‘规矩’，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筛选和定位工具。”他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不要最脏的铜板，他要的是镀金的筹码，以及……筹码背后的影响力。丽塔·科斯塔那条线，保持接触。维赛迪控股集团……值得观察，甚至……在某些领域，值得成为暂时的‘朋友’。他们的效率，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处理‘彼得连科先生’那种……噪音源的方式。”

哈桑心领神会。“是，殿下。我会持续关注维赛迪控股集团在酒店地产和娱乐并购方面的动向。他们的触角，似乎正伸向更‘合法’的区域。”

亲王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手中温润的琥珀念珠上。“合法的外壳下，流淌着黑色的血液。这才是最强大的形态，哈桑。东南海岸的黑帮帝国……这个名字，本身就宣告了旧时代街头帮派的落幕。汤米·维赛迪，他不仅仅是个屠夫了。他正在学习，如何用资本的权杖，优雅地敲碎对手的头颅。”捻动念珠的动作平稳而有力。

……

“很多钱”私人俱乐部顶层会议室， 空气里是现磨咖啡的香气和高级皮革的味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金融区的钢铁丛林。几位穿着剪裁完美、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的男人围坐在长桌旁，他们是“很多钱”和“小丑的帽子”背后的真正主人，华尔街的秃鹫之王。投影幕布上，正展示着维赛迪控股集团的股权结构图（尽管经过层层伪装，仍被他们的分析师挖出了冰山一角）和三家赌场近一年的财务增长曲线，那陡峭的上升线令人侧目。

“令人不安的增长曲线，先生们。”说话的是马丁·索罗斯，“小丑的帽子”的实际控制人之一，声音平稳，眼神却锐利如鹰，“汤米·维赛迪。哈伍德屠夫的‘美名’，在自由城警方的旧档案里还能闻到血腥味。现在？东南海岸黑帮帝国？真是……华丽的转身。”

“华丽的外壳，肮脏的内核。”另一个秃鹫，理查德·范德比尔特（“很多钱”的主要股东）嗤笑一声，晃着杯中的威士忌，“看看他们那些可笑的‘规矩’！‘无人口器官买卖’？哈！好像他们以前没做过似的！‘毒品限制供应’？不过是把散兵游勇赶走，自己垄断高端市场！虚伪！但不得不承认……有效。”他看着那令人眼红的财务数据，眼神复杂。

“效率才是关键，理查德。”第三位，威廉·洛克菲勒（游走于多方资本的掮客巨头）接口道，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看看萨尔·贝拉怎么‘维护’场子秩序？看看文尼·科波拉怎么让问题‘消失’？再看看丽塔·科斯塔怎么用‘提神剂’和信用额度编织关系网？维赛迪的‘控股集团’，本质上是一个高度组织化、武装化的垂直垄断企业，只不过他们的‘产品’是罪恶和风险对冲。他们的执行力，让我们的职业经理人团队看起来像在玩过家家。”

索罗斯调出另一份报告，上面是维赛迪家族近期在拉斯云祖华周边收购的几家小型物流公司和一家安保公司的信息。“渗透经济命脉？他们已经在做了。用赌场的现金流洗白，然后购买‘合法’的外壳，渗透物流，控制安保……下一步呢？地产？娱乐？甚至……金融衍生品？”他看向在座的几人，“这个维赛迪，他不满足于当个地头蛇。他想在拉斯云祖华，复制一个更大、更‘体面’的罪城模式。维赛迪控股集团……这个名字就是战书。”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咖啡机运作的微弱声响。这些习惯了用法律、游说和资本碾压对手的巨鳄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来自地下世界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威胁。这种威胁不是街头混混的砍刀，而是用巨额资本武装起来的、高效率的暴力机器。

“保持警惕，先生们。”索罗斯最终开口，关掉了投影，“收集更多信息，特别是他们与阿拉伯人、甚至与某些政客的‘友谊’。维赛迪控股集团……汤米·维赛迪……他可能是我们未来的‘麻烦’，也可能……”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是我们在某些‘高风险、高回报’项目上，潜在的、不方便露面的‘合作伙伴’。毕竟，有时候，脏活……也需要外包给专业人士。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头披着羊皮的狼，他的獠牙到底有多长，他的胃口到底有多大。”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一份空白的并购意向书上，无意识地画了一个扭曲的“V”。

窗外，拉斯云祖华的霓虹永不熄灭，如同这座城市的贪婪之心。维赛迪家族的三座堡垒——“霓虹不灭”、“新卡里古拉”、“维斯提之城”——如同三颗新嵌入这颗心脏的冰冷钢钉。各方势力，从古老的三合会到纪律严明的山口组，从野蛮的俄国佬到富可敌国的阿拉伯亲王，再到操控着金融命脉的华尔街秃鹫，都在各自的巢穴中，用不同的方式咀嚼着“维赛迪控股集团”和“汤米·维赛迪”这两个名字的分量——评估，警惕，算计，甚至一丝隐藏的敬畏或利用的欲望。

在霓虹与阴影交织的赌城暗流中无声涌动。承载着它的主人湾流的“海鸥号”早以飞离拉斯云祖华，但其投下的巨大阴影，才刚刚开始笼罩这座欲望之城。轮盘在转动，筹码在堆积，而新的赌局，早已在无人宣告中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