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引擎的嗡鸣是种白噪音,比罪城那些没完没了的警笛和帮派火并的零星枪响顺耳多了。我靠在“海鸥号”宽大的皮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冰凉的皮革。窗外,拉斯云祖华的灯火像一大片被泼洒在地上的液态霓虹,正在下方疯狂地膨胀、闪烁,活像一头在沙漠里发情、浑身镶满廉价灯泡的巨型河马。俗气,吵闹,但流淌着金子。还有血。主要是别人的血。
卢森博格那蠢货的骨灰大概都凉透了。肯。曾经也算个能干的律师,脑子够用,可惜脖子不够硬。为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想跟FBI玩双面间谍?港口旅馆那场烟花秀倒是挺漂亮,八条联邦猎犬一起升了天,连带着肯和他那宝贝儿子也成了“意外事故”报告里的焦炭。账本密钥?哈。那玩意儿从来就是个炸弹开关。现在,肯的位置空出来了,得像填炮弹一样填个新的人进去。这位置需要一条牙口更利、脑子更冷、最重要的是卵蛋被彻底冻住的狗。得慢慢挑。
我抿了一口杯里的单一麦芽,琥珀色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烧感。拉斯云祖华。这里不是罪城,这里的水更深,淤泥里埋的骨头也更古老。维赛迪家族在这里插旗,不是来当赌徒的,是来当庄家的。霓虹不灭、新卡里古拉、维斯提之城——这三块牌子挂出去,就是要告诉那些盘踞在这里的老鳄鱼和新鬣狗:开饭了,但规矩,得按我的来。
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家在这边压阵的人手。这帮家伙,放出去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恶狼,搁这儿就得给我栓紧了链子,盯着同一个肉盘子:
萨尔·“屠夫”·贝拉管着“霓虹不灭”。以前在自由城码头卸货,顺带“卸”人胳膊腿儿。脑子直得像钢筋,忠诚度也像钢筋焊死的。优点:我说往东,他绝不会往西看一眼,执行力是液压锤级别的。缺点?想象力约等于零,只适合镇场子,搞不了精细活。他那张脸就是最好的告示牌:别在这儿耍花样。
丽塔·“毒蛇”·科斯塔坐镇“新卡里古拉”。恩里科的远房侄女还是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女人像条真正的毒蛇,安静,致命,精于算计。管账是一把好手,能从石头缝里榨出油来。更重要的是,她懂得怎么用钱和恐惧编织一张网,让那些赌红了眼的蠢货、想揩油的小官僚、还有自以为是的“合作伙伴”乖乖钻进网里。她是我在拉斯云祖华的钱袋子兼隐形绞索。
文尼·“幽灵”·科波拉负责“维斯提之城”的…后勤保障。这家伙的存在感低得像赌场地毯上的烟灰。没人知道他具体干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赌场的金库少了一枚筹码,或者哪个荷官突然管不住自己的手,又或者哪个输光了的混蛋想不开要在VIP室拉响身上的“人肉烟花”……文尼和他手下那些同样没什么存在感的“清洁工”,会让问题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消失。他是阴影本身,是我维持“体面”的橡皮擦。
飞机开始下降,那霓虹河马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也越发显得贪婪和愚蠢。我的对手们,或者说,暂时还没被我碾碎的障碍们,也像赌桌边的饿鬼一样围在这头河马身边:
三合会“四龙赌场”。老黄历了,门口四条俗气的黄金龙极其显眼,像块嚼了几十年的口香糖,黏糊糊的甩不掉。他们靠的是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源源不断从大洋彼岸输送过来的“新鲜血液”(指人,也指货)。玩法讲究个华夏式“和气生财”,背地里捅刀子却比谁都狠。麻烦在于他们的渗透像蟑螂,杀不光。
山口组“雅库扎之音”。 极致的纪律,极致的残忍。像一群穿着昂贵西装的精密杀人机器。他们不跟你玩阴的,要搞你就明着碾压过来,用钱砸,用尸体铺路。赌场只是他们庞大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硬碰硬代价太大,得找到冰山的裂缝。
俄国佬“黑金轮盘”。伏特加里泡大的疯狗。迷信暴力到了愚蠢的地步,动不动就掀桌子。赌场里弥漫着劣质古龙水和枪油混合的臭味。他们的“生意”链条又臭又长,从东欧的军火到本地的应召女郎,什么都沾。混乱是他们的武器,也是他们的死穴。
阿拉伯佬“皇家花园”。钱?对他们来说就是沙漠里的沙子。赌场是玩具,是洗钱的喷泉,是招待“贵宾”的销金窟。麻烦不在于他们的战斗力(那群穿白袍的保镖看着唬人,真动起手来未必比得过萨尔手下的打手),而在于他们背后若隐若现的国家背景和那深不见底的钱袋子。跟他们斗,得像拆炸弹一样小心。
那些“体面”的秃鹫“小丑的帽子”、“很多钱”等等。名字又艳俗又直白,挂着上市公司CEO、慈善家名头的华尔街鬣狗。玩法最脏,用法律当盔甲,用游说和媒体当长矛。他们看不起我们这些“街头混混”,但又垂涎我们掌控的地下渠道和…效率。跟他们打交道,得像防辐射一样防着他们的合同和律师函。
飞机轮胎重重地砸在跑道上,一阵颠簸。我放下酒杯。卢森博格的教训够新鲜:背叛的代价就是全家福变全家火葬场。拉斯云祖华这潭水,得用冰镇着,用血润滑着,才能让轮盘转下去。
……
霓虹不灭赌场。门口除了霓虹灯管构成的“Neon never dies”,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潢。名字起得不错,可惜里面的空气闻起来像混合了廉价香水、汗臭、雪茄烟和…绝望。高亢的电子音乐、轮盘的嗡鸣、老虎机疯狂的吐币声(偶尔)、还有赌徒们输钱时的咒骂和赢小钱时的病态欢呼,搅拌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能量汤。灯光刺眼,金色、红色、紫色,毫无节制地泼洒在每一寸空间,试图掩盖底下涌动的肮脏。
萨尔·贝拉像个穿着不合身阿玛尼西装的攻城锤,挤开人群向我走来。他剃着贴头皮的青皮,脖子粗得几乎看不见,一脸横肉。看到我,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努力挤出一个大概是“恭敬”的表情,结果更像便秘。
“维赛迪先生。”他的声音像砂纸磨铁皮,在这嘈杂环境里居然还挺清晰。周围几个赌场保安和便衣目光立刻聚焦过来,带着敬畏或恐惧。
“萨尔。”我点点头,目光扫过喧闹的大厅。“生意怎么样?”
“火!火得很!”萨尔咧嘴,露出几颗金牙,“就是有些不开眼的小杂鱼,想来我们的池子里摸鱼。”他朝大厅角落一个相对安静的高额百家乐区域努了努嘴。
那里坐着几个穿着考究、但气质明显带着街头油滑的家伙。其中一个梳着油亮背头、戴着金链子的家伙,正把玩着筹码,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荷官的动作和周围的环境。老千?还是来踩点的?
“哪家的?”我问,声音不大。
“自称是‘自由投资者’,”萨尔嗤笑一声,满是鄙夷,“查了,底子潮得很,跟城东那伙哥伦比亚‘水果贩子’(指代其毒品生意)眉来眼去。估计想在这儿洗他们的‘樱桃冰淇淋’钱,顺便试试我们的水。”
我走到离那桌不远的一个空老虎机前,塞了张百元美钞进去。机器屏幕亮起花里胡哨的图案,发出刺耳的电子音效。我漫不经心地拉下扳手,眼睛的余光锁定着那个金链子。他们玩得很谨慎,但荷官(我们的人)脸上那丝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紧张没逃过我的眼睛。看来对方有点道行,在试探荷官的极限。
“规矩讲清楚了吗?”我看着老虎机屏幕上毫无意义的图案滚动,问萨尔。
“讲了!进门就讲了!”萨尔压低声音,带着点狠劲,“无人口器官买卖!毒品?只给‘有需要的客户’(指那些有身份、可控、且能带来更大利益的VIP)和‘不还钱的钉子’(指欠下巨额赌债且无望偿还、需要特殊手段‘处理’的人渣)!这帮杂碎,摆明了想坏规矩!”
老虎机屏幕定格,毫无悬念地显示“谢谢惠顾”。我面无表情。金链子那边,似乎也结束了试探性的一局,赢了点小钱。他得意地朝同伴笑笑,把筹码拢到面前,动作带着挑衅。
“看来光用嘴讲,有些人耳朵不太好使。”我抽出老虎机的卡,上面一分钱没多。“让他们清醒清醒。找个安静地方。别弄脏地毯,新换的波斯货,丽塔会唠叨。”丽塔·科斯塔对赌场的“品味”有着近乎偏执的要求,脏了地毯确实会让她那张冷冰冰的脸变得更冷。
萨尔那张横肉脸立刻舒展开,像饿狼看到了肉。“明白,维赛迪先生。”他朝阴影里使了个眼色。两个穿着赌场工作人员制服、但体格壮硕得像橄榄球运动员的男人,悄无声息地朝那桌走去,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毫无破绽的“服务式”微笑。
我转身,不再看那边。噪音依旧,但角落里那桌,很快被一种诡异的安静笼罩。金链子和他同伴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像被速冻的鱼。他们被那两个“服务员”“彬彬有礼”地、几乎是半架着,请离了赌桌,走向员工通道的方向。其中一个想挣扎,被“服务员”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发力一按,立刻就老实了,脸色煞白。
萨尔咧嘴一笑,金牙闪光。“您放心,维赛迪先生。保管让他们这辈子都记得‘霓虹不灭’的规矩是用什么写的。”他用手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动作粗鲁但意思明确。
“萨尔,”我停下脚步,看着他,“记住,这里是拉斯云祖华,不是罪城的后巷。‘不弄脏地毯’的意思是,处理得干净点,像从未存在过。别留下让丽塔擦屁股的麻烦,也别给皇家花园里那些穿白袍的看戏佬递刀子。懂?”
萨尔脸上的横肉抖了一下,似乎花了点力气才把我的话和他习惯的“处理方式”对接上。“是…是!干净!保证干净得像他们没来过!”他用力点头,像台点焊机。
我走向通往顶层办公室的专属电梯。拉斯云祖华的游戏,筹码更大,规则更隐晦,流血的姿势也得…体面点。至少表面上。萨尔需要有人时刻给他紧着点螺丝,不然这头蛮牛能把整个赌场拆了。
电梯门无声滑开。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厚实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噪音,空气里是淡淡的雪松木香氛。电梯平稳上升。
维斯提之城顶层的办公室,视野开阔得能把半个霓虹河马踩在脚下。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拉斯云祖华光怪陆离的天际线。文尼·“幽灵”·科波拉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能让人记住的特征,眼神平静得像两潭死水。
“维赛迪先生。”他的声音和他的存在感一样低。
“文尼。”我坐进宽大的皮椅,示意他放下文件。“‘黑金轮盘’那边,俄国佬最近动静有点大?”
“是的。”文尼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模糊但能辨认的照片和一些通话记录摘要。“伊万·‘铁锤’·彼得连科。‘黑金轮盘’的新任‘保安主管’。性格…不稳定。上周在‘雅库扎之音’的地盘闹事,打伤了两个山口组的马仔。起因是争夺一个从东欧‘进口’的…‘特殊舞者’(指被贩卖的女性)。”文尼的措辞永远精准而中性,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蠢货。”我评价道。俄国佬的疯狂是双刃剑,伤人也伤己。“山口组什么反应?”
“暂时…克制。”文尼翻过一页,“但‘雅库扎之音’的经理渡边,私下通过我们的一个…‘清洁工’渠道,表达了不满。暗示如果类似事件发生在维赛迪的场子附近,他们可能会采取‘更直接的措施’,并希望我们理解。”
“理解?”我冷笑一声。山口组的“理解”,往往伴随着断指或更糟的东西。渡边这是在递话,也是试探。试探我对俄国佬的态度,试探维赛迪家族在平衡木上的位置。他想把祸水引到我这边来,或者至少,让我袖手旁观。
“还有,”文尼继续汇报,声音毫无波澜,“‘皇家花园’的财务总监,阿卜杜勒·拉希德亲王的心腹,昨天在‘新卡里古拉’输了很大一笔。丽塔小姐按照‘特殊客户’流程,提供了…‘提神剂’(指毒品),并延长了他的信用额度。他离开时情绪…很高昂。丽塔小姐认为,这是个加深联系的契机。”
我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桌面。丽塔这条毒蛇,总是能精准地找到猎物的七寸。阿拉伯佬的钱和背景是护身符,也是毒药。沾上就得小心剂量。提供“提神剂”给他们的权贵?这符合“有需要的客户”这条线。但拉希德亲王?那是个真正的老狐狸,他心腹的“高昂情绪”背后,是丽塔的算计,还是亲王本人的授意?
“告诉丽塔,线可以放长,但钩子要藏好。别让鱼把竿子拖走了。”我顿了顿,“那个俄国疯狗,‘铁锤’彼得连科……他是不是有个嗜好?喜欢在城北的‘野狼脱衣舞俱乐部’泡到天亮,喝最劣质的伏特加?”
文尼灰色的眼珠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像精密的仪表盘指针。“是的,维赛迪先生。每周五凌晨,几乎雷打不动。独自一人。俱乐部后巷是他的…固定排放点(指呕吐或小便)。”
“嗯。”我拿起桌上的一个纯金打火机,是某个想巴结我的家伙送的,沉甸甸的,俗气,但还算趁手。“给渡边先生递个话,就说…维赛迪家族无意卷入‘黑金轮盘’与‘雅库扎之音’的私人恩怨。不过,”我“啪”地一声打开打火机盖,幽蓝的火苗窜起,映照着冰冷的桌面,“对于某些不守规矩、可能破坏拉斯云祖华…整体氛围的害群之马,适当的‘清理’,有时是必要的公共服务。尤其是当这匹马喝醉了,独自走在阴暗的后巷时。我想,渡边先生手下的‘园艺师’(指杀手),对这种‘社区服务’应该很在行。”
文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我只是在说明天的天气。“明白,维赛迪先生。话会递到。‘社区服务’的时间、地点和…目标特征,也会一并提供。”他合上文件夹,动作轻得像羽毛落地。
“还有,”我看着那跳动的幽蓝火苗,“提醒丽塔,拉希德亲王那条线,所有的‘提神剂’供应记录,单独存档,加密等级提到最高。另外,让萨尔那边最近收敛点,特别是对‘四龙’那边过来‘玩’的散客,只要守规矩,别主动挑事。俄国佬的‘黑金轮盘’马上要迎来一次…管理层变动,拉斯云祖华的天空,需要暂时晴朗几天。”
文尼微微颔首,像一道融入阴影的雾气,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
幽蓝的火苗在指尖跳跃。拉斯云祖华这头霓虹河马,胃口永远填不满。喂它金子,也喂它血。我的三家赌场,就是三个精心布置的捕兽夹,夹子上盖着华丽的地毯,写着看似文明的规矩——人口器官买卖那玩意儿太脏,不是我善,而是太容易引来国际刑警那群闻着味儿就来的鬣狗——比DEA和FBI的那群还要棘手上千倍。
毒品?只给“有需要的客户”和“不还钱的钉子”——前者是可控的利润和把柄来源,后者是清理垃圾的高效溶解剂。这规矩就是高压线,谁碰,谁就变成下一个卢森博格,或者像那个金链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我“啪”地合上打火机,幽蓝消失。巨大的落地窗外,霓虹依旧在疯狂闪烁,赌徒们的喧嚣隐隐传来。牌局已经重新洗过。俄国疯狗即将退场(以一种符合“社区服务”的方式),山口组得到了想要的“理解”和一把借来的刀,阿拉伯佬的钩子还在水下,三合会的蟑螂们暂时会缩回缝隙。而维赛迪家族的三座堡垒,在霓虹与血腥交织的光影里,轮盘继续冰冷地转动。
恩里科那小狼崽和卷毛在学院里怎么样?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拉斯云祖华冰冷的轮盘转动声碾碎。对比?有的是时间看。现在,得确保这轮盘,只按维赛迪的节奏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