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街道的喧嚣像无形的网,勒得仝睿柃太阳穴突突直跳。
塑料袋里的番茄和鸡蛋随着步伐轻晃,她数着斑马线的白条纹往前走。玄关的电子钟显示18:27,比平时晚了十三分钟——这个数字在视网膜上烙成暗红的印记,他摸钥匙的指尖沾着菜市场带回来的鱼腥气。
“老、老公?”他刻意放软的声线撞在紧闭的卧室门上,像片薄纸跌进火炉。抽屉拉手的金属温度透过掌心传来,他盯着台面上冷掉的外卖盒,突然想起今早出门前他摔碎的马克杯,碎片还扎在垃圾桶底没来得及清理。
“磨磨蹭蹭干什么?”门从里面打开,男人扯着皱巴巴的T恤下摆,发梢还沾着枕头的绒毛。仝睿柃趿着拖鞋过来时,左脚踝内侧的旧疤在松弛的皮肤下若隐若现——那是去年仝睿柃帮他涂碘伏时,他突然踹翻药箱留下的。
“菜...买回来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虚,像浸了水的纸巾。男人扫过塑料袋的眼神陡然冷下来,眉峰狠狠蹙起,嘴角下拉的弧度让原本立体的五官显得刻薄。他伸手扯过袋子摔在桌上,番茄滚到边缘时被仝睿柃慌忙按住。
“就买这点东西?”顾江的食指敲在台面上,关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不是说要炖排骨?连葱都没买?你脑子是不是被车轧了?”瓷砖缝里卡着的番茄汁突然变得刺眼,仝睿柃盯着他喉结剧烈起伏,想起求婚那天他单膝跪地说“以后我来照顾你”时,这个部位还沾着香槟的气泡。
抽油烟机的蓝光在暮色里格外冷,仝睿柃看着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掀翻台历,六月十日的日期被卷成锐角。塑料袋提手在掌心压出两道红痕,他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碎成细屑,像他每次发完脾气后,总是忘记捡起来的——那枚掉在床底的婚戒。
仝睿柃的指尖在塑料袋上蜷成颤抖的弧,喉间像卡着浸水的棉花:“今、今天去晚了……排骨卖完了……”话音未落,就被一声粗粝的叫骂劈头碾碎。
“废物,”顾江的怒吼震得玄关挂钩上的钥匙串晃了晃,他跨步上前时带起的风卷乱他额前碎发,烟味混着汗气扑面而来。他食指几乎戳到仝睿柃鼻尖,“连买个菜都办不好?不知道早点去吗?”
仝睿柃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冰凉的冰箱上。顾江骂出的每个字都像沾着冰碴,扎得耳膜生疼。视线掠过顾江胸前扯开的两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淡褐色的胎记——曾几何时,仝睿柃会笑着抚摸那块胎记,说像落在雪地里的咖啡豆。
“滚去做饭!”顾江打开仝睿柃的手时,袖口扫到台面上的玻璃罐,枸杞洒了一地暗红色的星。转身时拖鞋踩到番茄,番茄汁水炸开,像他此刻碎成渣的心。他听见卧室门摔上的巨响,震得墙上相框歪了歪,照片里的顾江正温柔地看着仝睿柃,嘴角扬起的弧度还带着蜜糖般的甜。
瓷砖缝里渗着未干的水渍,他蹲下身捡拾枸杞,指甲缝里嵌进暗红的汁液。厨房顶灯忽明忽暗地闪了两下,在他刚才站过的位置投下一片摇晃的阴影。抽油烟机的油渍滴在灶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像他隐忍了5年的、某滴终于落下的眼泪。
瓷盘与木质桌面碰撞出轻响,仝睿柃将清炒时蔬摆上桌角,水蒸气氤氲中,他看见自己映在玻璃餐柜上的影子——领口纽扣歪了一颗,发丝被厨房的热气熏得贴在颈侧,像片蔫掉的菜叶。指节叩在卧室门上时,他听见里面传来游戏音效的闷响,以及打火机“咔嗒”开合的声音。
顾江拉开门时,卫衣帽子半罩着头发,眼底浮着青黑。他扫过桌上的番茄炒蛋和紫菜蛋花汤,鼻腔里逸出声嗤笑,拖鞋在地板上拖出刺啦声响。
金属餐椅被踢得往后滑了半米。米饭在瓷碗里堆成尖塔,他数着顾江咀嚼的次数,第七下时听见他开口:“晚上不回来。”筷子尖的汤汁洇湿桌布,仝睿柃抬头望过去,正对上他夹菜时垂落的眼睫——还是那么浓密,像沾了墨的毛笔尖,只是笔下再无自己的影子。
“又……不回家吗?”仝睿柃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轻轻一戳就会破,“这段时间你好像……很忙。”
话尾在喉间打了个颤,慌忙低头时,发丝扫过发红的眼角。碗里的白米饭突然模糊成一片,他想起上周顾江彻夜未归时,自己在客厅等到凌晨三点。
“要你管?”瓷勺重重磕在汤碗边缘,溅出的热汤烫红他虎口,“管好你自己!吃完把衣服洗了,把我房间收拾干净。”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防盗门“砰”的合拢声里,窗外的暮色渗进厨房,把番茄炒蛋的暖黄染成冷褐。洗衣机的嗡鸣从阳台传来。
仝睿柃推开顾江房间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杂乱让他指尖微顿。深灰沙发上堆着皱巴巴的卫衣,地板缝隙里嵌着烟头,易拉罐和薯片袋零散滚在床脚。他垂眸叹了口气,习惯性抄起墙角的扫帚——塑料扫帚划过地面时,扬起细微的灰尘,在斜照的阳光里浮沉。
半小时后,他额角的汗珠顺着白皙又带着些细纹的脸颊滑进衣领,指尖捏着湿毛巾的指节泛出淡红。
原本堆成小山的脏衣服被归进洗衣篮,地板露出浅灰纹路,床头的烟灰缸里只躺着两枚新掐灭的烟头。他直起腰时,后腰传来隐约的酸意,却在瞥见窗台上重新摆回原位的薄荷盆栽时,忽然弯了唇角。
那抹笑从眼角漫开,唇角梨涡轻旋,连带着睫毛下的阴影都染了温软。他抬手用袖口蹭去额角的汗,指腹摩挲着扫帚柄上被磨出的包浆,忽然觉得胸腔里闷闷的浊气都随着扬起的尘埃散了个干净。窗外的风卷着槐花香扑进来,掠过他微湿的发梢,在整洁的房间里荡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仝睿柃想洗被单,攥着被子角的手指骤然收紧,浅灰被套从掌心滑落时,那声"啪嗒"像颗冰珠砸进心口。蹲下身时,膝盖磕在床沿的钝痛都被指尖触到手机外壳的凉意盖过——锁屏壁纸是顾江5年前在海边拍的夕阳,浪潮漫过他无名指上的婚戒。
屏幕亮起的瞬间,他下意识的划开页面,没有密码,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消息页面而这消息像把细刀剜进眼底。"江哥哥,我好想你啊,好想要你疼疼我,明天晚上过来好不好?老地方等你"消息刺得他眼眶发烫,后槽牙无意识咬住下唇,咸涩混着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好想吃汉堡,喝可乐”后面还配了个哭唧唧小猫的表情包,仝睿柃看见自己映在屏保上的倒影——睫毛在颤抖。
顾江回复着“好,宝贝,明天晚上我来找你,给你带好吃的”。仝睿柃看了外卖记录,经常会有外卖员送汉堡可乐去一个地址。
他数着消息发送时间,凌晨两点十七分,正是昨夜他给顾江熬姜茶的时刻。指腹划过屏幕时,屏幕映出他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像攥着团揉皱的废纸,而废纸里裹着的,是5年前婚礼上顾江在誓词里说的"永不相负"。
窗外的槐树叶突然沙沙作响,阴影爬过他颤抖的手腕。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像被踩断的琴弦。
夜晚,我坐在床上发愣,我看了那人的朋友圈,是个年轻好看的男生,爱吃在我眼里不怎么健康的食品,看到老公经常给他点汉堡可乐,我想哭,想喊,想发疯,但是我没有,因为我已经30了,不是小孩子了,我懂得怎么隐藏我的情绪,就这样我在床边坐了一夜。
门板被拍得震响时,我正把冰凉的掌心按在眼皮上。顾江的皱眉落进视线里,像片阴影盖在我熬红的眼眶上,他皮鞋尖碾过门槛的灰,开口便是"怎么还不去做早饭?"——他没看见我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眼下的乌青。
"我想吃汉堡可乐。"这话堵在喉咙里太久,说出来时带着隔夜的沙哑。他挑眉的瞬间,我忽然想起昨夜那男孩朋友圈里,顾江给"想喝冰阔落"的评论点了赞。
可此刻他却拧着眉骂我"有病",指节敲着门框说"年纪这么大了吃什么汉堡?",声音里的不耐像块冰,把我到嘴边的"你怎么总给别人点"冻成了碎渣。
防盗门摔出的声响还在耳边晃,我盯着他留在玄关的皮鞋印,鬼使神差摸出手机。屏幕滑到外卖软件时,手指在"双层芝士堡套餐"上停顿——和那男孩朋友圈晒的一模一样。塑料餐盒撕开时发出刺啦声,番茄酱包滚到桌角,像我此刻乱糟糟的心跳。
第一口汉堡塞进嘴里,面包胚软塌塌的,芝士酱腻得发腥,炸鸡皮上的油渗进指缝。想起他以前说"以后带你吃遍全世界",现在我咬着他给别人买的快乐,只觉得胃里翻涌。可乐气泡刺得鼻腔发疼,甜腻混着酸涩冲上喉管,我突然笑起来——原来他给的糖,早就在别人嘴里含化了,轮到我时只剩黏手的渣。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我把咬了两口的汉堡推远,看阳光在可乐杯壁上爬成泪痕。指尖摩挲着杯身冷凝的水珠,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从来不属于我——比如年轻男孩眼里的光,比如顾江说出口就消散的温柔,又比如这顿难以下咽的"快乐"。
收拾残局时,餐盒扔进垃圾桶的声响格外清脆。镜子里的人嘴角沾着酱汁,像道难看的疤。我用湿巾一点点擦干净,就像擦掉昨夜那些没敢流的泪——30岁的人了,连尝一口别人的糖都硌牙,何况是偷来的、变了味的甜。
仝睿柃盯着手机屏幕上“今晚不回家”的消息,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顿了顿,最终默默关掉了屏幕。厨房的菜早已凉透,他机械地将盘子放进冰箱,金属把手触得掌心发寒。
夜风吹得路灯下的影子晃晃荡荡,他裹紧外套走进树林时,额前的发丝被吹得凌乱,却衬得眼角的纹路愈发柔和。三十岁的面容在月光下泛着清瘦的白,像被雨水浸过的纸,轻轻一揉就会碎掉。
墓碑在老槐树下泛着冷光,简陋却被擦得干干净净。他蹲下身,将怀里的白菊摆成整齐的一束,花瓣上的露水沾湿了指尖。额头触到青石板的瞬间,喉间涌起咸涩的潮意——妈妈临终前说“要开心”的声音,突然在耳边清晰得可怕。
“妈妈,我过得很好,不要为我担心。”他对着墓碑笑,嘴角却扯得发疼。风起时,槐树叶簌簌落在肩头,像妈妈生前轻轻拍他的手背。第三个响头磕下去时,眼泪终于落下,却在落地前被他迅速抹掉。
“您看,连风都不冷了。”他站起来时,膝盖在泥土里蹭出深色的印子。远处万家灯火明明灭灭,他摸出手机给顾江回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只打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