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货

四年后，赌场穹顶的灯在骰子盅落地的瞬间剧烈摇晃，翡翠绿的绒布赌桌上，银制骰盅碰撞出脆响。

“大大大！”数十道嘶哑呐喊，声浪裹挟着汗味、雪茄味与威士忌的辛辣。

仝睿柃垂眸望着微微震颤的骰盅，指节在包浆温润的象牙柄上叩出韵律。他忽然仰头大笑，袖口的铂金袖扣折射冷光。

“哗啦——”塞子弹开的刹那，三颗骰子静止成“幺二三”的惨白数字，惊起满场倒抽冷气的声浪。

“小！我又赢了，三爷不好意思了。”他尾音拖得慵懒，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骰盅边缘，将筹码推往面前时，腕表的机械齿轮发出细微嗡鸣。

身后小弟们如炸了锅的麻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有人兴奋得踢翻了镀金痰盂。

对面的陈文道攥着翡翠扳指的手青筋暴起，檀木座椅在他身后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这位黑道赫赫有名的“三爷”望着牌桌上堆积如山的筹码，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爆发出爽朗大笑：“副帮主，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看来是我实力下降了”。

他刻意提高的声量压过赌场内的骚动，眼镜后的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刃，死死钉在仝睿柃漫不经心的笑脸上。

“哪里，都是三爷让着我。”仝睿柃耳上的碎钻耳钉在暗处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冷芒。

赌场内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中，他望着陈文道袖口露出的半枚纹身，忽然想起三年前初入赌场时，那个在巷子里被他捅穿手掌的混混，腕间也纹着同样的血色曼陀罗。

鎏金旋转门碾过鞋底的声响，裹挟着赌场的热浪戛然而止。仝睿柃立在霓虹闪烁的巷口，指尖夹着的雪茄在夜风中明明灭灭，映得侧脸如刀刻般冷峻。小弟阿鬼佝偻着身子凑上前，喉结上下滚动："老大，陈文道要开始动手了。"

"我知道。"烟蒂被碾进青石板缝的瞬间，仝睿柃突然踹翻路边垃圾桶，金属碰撞声惊飞了檐下野鸽。

他扯了扯衣领，露出锁骨处狰狞的旧疤，"这几年他在码头截货、买通账房、甚至往我酒里下迷药——"冷笑混着白雾喷在阿鬼脸上，"现在见我当了副帮主，终于要坐不住，狗急跳墙了。"

巷尾突然传来玻璃瓶碎裂的脆响。仝睿柃猛地拽住阿鬼衣领按在墙上，藏在袖中的蝴蝶刀已抵住对方咽喉。

当看清是醉酒流浪汉时，他嗤笑一声松开手，刀刃划过对方耳际削落一缕头发："阿鬼，记住，在这行，听见风声就要当子弹来躲。"

"阿虎带人守好货运码头，每个集装箱都要过X光机。"他用刀尖挑起阿鬼的下巴，"阿豹去摸清陈文道情妇的行踪，尤其注意她每周三去的私人诊所。"

刀刃收回时，他突然贴近对方耳畔："告诉财务，把那笔'医疗捐赠'的账做得再漂亮些——陈文道给我设的局，该原封不动还回去了。"

路灯在他转身时恰好熄灭，黑暗中传来打火机清脆的开合声。橙红的火光里，仝睿柃摩挲着蝴蝶刀上的曼陀罗花纹，想起陈文道今日发红的眼眶。

"明天让酒吧新来的舞女去给三爷'赔罪'，”他对着火焰轻笑，"记得给她的香水换成我上次从缅甸带回来的'夜来香'——那玩意儿和三爷正在吃的降压药，可是绝配。"

阿鬼佝偻着身子道："是！老大”。

雕花木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仝睿柃仿佛踏入另一个世界。屋内燃着龙涎香，烟雾缭绕间，主位上的华强半倚在金丝楠木椅上，苍老的面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整座宅院寂静得可怕，唯有墙角的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仿佛在数着谁的倒计时。

仝睿柃摘下墨镜，恭敬地鞠躬作揖，黑色风衣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扬起："外爷，我来了。"

华强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翡翠扳指，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青砖："陈文道开始动手了？"

"是。"仝睿柃向前半步，皮鞋踏在青砖上发出沉稳的声响，"阿鬼是陈文道安插的钉子，不过他最近的每一次行动，都在我的监控之中。我已经将计就计，不日，他们便会自食恶果。"他说话时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华强闻言，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老人靠回椅背，眼神中带着欣慰："还真是有你父亲的风采，这几年，我看着你从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变成如今独当一面的人物。能这么快收拢人心，坐上副帮主的位置，当真让我意外。"

"外爷，我能活到现在，不光是我自己的功劳，"他的声音闷在胸腔里，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震颤，"还有您的庇护，不然无权无势的我，早在第一天就死了"

华强摩挲翡翠扳指的动作骤然停滞。老人浑浊的眼珠泛起欣慰，果真是他的儿子，能有这番作为也是难得。

"咚——"仝睿柃额头重重磕在砖缝间，闷响惊得香炉里的香灰簌簌掉落。他直起身子时，额角红痕鲜明，"往后无论是谁想动您，想动您的基业——"话音未落，袖中刀已经出鞘，刀刃贴着掌心旋出寒光，"我便让他有来无回！"

窗外惊雷炸响，闪电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起来吧......"华强佛珠在指间攥得发白，他咳嗽出血"有你这句话，老头子就算现在咽气，也能笑着去见阎王了......"

"我这里有一个人，需要你亲自教导，金穆清，进来吧。"华强沙哑的嗓音碾过死寂。

雕花木门应声而开，鎏金门环折射的冷光中，男人修长身影斜倚门框，深灰风衣下摆垂落如流动的墨，腕间一串沉香木佛珠却泛着温润光泽。

仝睿柃抬眼，男人一头微卷的黑发，线条硬朗的脸部轮廓，眉眼深邃，眼型狭长，眼尾微微下垂，藏着几分慵懒与缱绻，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线条清晰，肤色泛着健康的小麦色，湿发与衣料的交融。

衬得面容愈发清俊又带点欲感，整体散发着成熟又魅惑的气场。

"久仰副帮主威名。"金穆清突然驻足，俯身行礼时后颈暴起的青筋与垂落的碎发形成危险的弧度，"听说您三年从底层爬到副座，手段狠辣滴水不漏——"他直起身时指尖掠过仝睿柃肩头，"不知肯不肯教教我，怎么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得漂亮些？"

空气骤然紧绷。仝睿柃盯着对方染着烟味的袖口，被外爷引荐的人少之又少，这个被外爷亲自点名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外爷看重的人，自然是万里挑一。"仝睿柃突然笑了，刀出鞘抵住对方喉结，刀刃映出金穆清眼中的笑意"不过我的课，向来是用子弹当教材——你，接得住吗？"。

金穆清歪着头，垂落的额发扫过刀锋利的刃口，竟伸手轻轻握住仝睿柃持刀的手腕。他指尖缠绕的沉香佛珠硌在对方虎口，温热的触感混着若有似无的香味，将剑拔弩张的气氛搅得不明。

"自然是接得住的。"他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蛊惑的尾调"不过副帮主，可要对我温柔一些——"话音未落，握着刀的手突然发力下压，刀锋险险擦过他脖颈，在小麦色皮肤上留下一道红痕。

仝睿柃抽了抽嘴角，手腕翻转卸力，刀灵巧地滑回袖中。他垂眸翻了个白眼，再抬眼时目光淬着冰碴，却撞进金穆清含笑的眼底。

"看我心情。"仝睿柃转身时风衣扫过金穆清膝盖，带起一阵劲风，"明天辰时，码头验货。要是敢迟到——"他顿住脚步，侧脸在阴影里忽明忽暗，"我会让你知道，温柔的反义词是什么。"

金穆清倚着紫檀柱，目送青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指尖摩挲着脖颈的红痕，突然低笑出声。

而他望着掌心沾着的血，眼里盛满意味深长的光。

潮湿的雾气裹着咸腥海风弥漫在码头，生锈的起重机像蛰伏的巨兽矗立在阴影里。

辰时三刻，仝睿柃的黑色迈巴赫碾过碎石路停下，他推开车门，鞋踏在积满油污的铁板上，发出清脆声响。身后小弟们抬着便携式X光机鱼贯而出，金属器械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金穆清倚着车门，将沉香木佛珠缠在手腕上。他深黑色风衣下摆随风扬起，目光扫过集装箱群时，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老大，这阵仗可比赌场刺激多了。"他晃着佛珠凑近。

仝睿柃冷着脸道："闭上嘴，睁大眼睛。"他抬手示意，两名壮汉立刻用液压钳剪开集装箱锁头。

铁门拉开的瞬间，腐臭的鱼腥味裹挟着海水湿气喷涌而出，上层整齐码放的冻鱼箱下，隐约露出用油布包裹的长形物体。

"开工。"随着一声令下，小弟们迅速架起X光机，蓝色冷光扫过集装箱内部。屏幕上，枪械特有的金属轮廓清晰显现，仝睿柃瞳孔微缩，蹲下身用刀尖挑开油布一角。AK-47突击步枪的枪身泛着暗红锈迹，弹夹缝隙里还沾着海藻碎屑。

"陈文道这老东西，拿泡水货糊弄人。"他冷笑一声，刀尖精准刺入木箱夹层，带出几包白色粉末。

金穆清突然凑近，指尖捻起粉末在鼻间轻嗅："海洛因掺了石膏粉，纯度不到三成。"他挑眉看向仝睿柃，"老大打算怎么处理？"

仝睿柃起身嫌弃地甩了甩刀上的白粉，刀锋在探照灯下泛着寒光："把这批货原封不动送回去，"他转头对身后小弟下令，"在船舱里装定时炸药，等他们验货时——"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引擎轰鸣，数十辆黑色越野车冲破晨雾疾驰而来。

金穆清的佛珠突然绷断，沉香木珠子散落满地。他侧身挡在仝睿柃身前，从风衣内袋掏出手枪："看来有人等不及验货了。"雾气中，陈文道戴着墨镜走下车，身后小弟们举着霰弹枪，黑洞洞的枪口在晨雾里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