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万籁俱寂的静谧,而是万物枯槁、生机断绝后沉淀下来的那种厚重、粘稠的沉滞。
引魂灯在石台上燃烧着浑浊的暗金火焰,光芒不再威严如熔金,更像蒙尘的铜器在幽暗中勉强泛出的微光,疲惫地舔舐着灯盏布满蛛网裂痕的素纸。
那光晕流淌过石台古老的符文,注入下方搏动的玄黄岩核,维系着镇压的锁链明灭,却驱不散这地穴深处万年沉积的阴冷。
白蔓君蜷在冰冷的石台边缘,褴褛的嫁衣裹着单薄的身躯,如同一片被遗忘在寒潭边的破败枫叶。手腕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只留下一道深色的痂痕,边缘却顽固地盘踞着几道幽蓝的冰裂纹路,缓慢而恒定地蚕食着淡蓝的契约符文。每一次那裂纹微不可查地向前蠕动一丝,都有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的死寂之气,顺着血脉蔓延,冻得她灵魂都在细微地颤抖。
这痛苦无声无息,却无休无止。它不是尖锐的刀锋,而是缓慢下沉的冰棺,一点一点地将她封冻。她甚至能“听”到,那裂纹侵蚀符文时发出的、细微到近乎幻觉的“咔嚓”声,如同命运齿轮在耳边碾磨。
石台上的灯焰浑浊地跳动着,映在她空洞的眼底。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被漫长痛苦研磨出来的麻木。守灯?守一个连痛苦都显得如此恒定的存在?守这盏燃着浑浊火焰、囚着他人残魂的破灯?这念头本身,都成了这死寂的一部分。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手腕上那缓慢蔓延的幽蓝裂纹,成了唯一的刻度,冰冷地丈量着她被囚禁的时光。她像一尊石化的雕塑,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断绝,唯有胸腔内那颗被契约与冰冷双重禁锢的心脏,还在极其缓慢、沉重地搏动。
咚…咚…咚…
就在这意识几乎要彻底沉入冰冷麻木的深渊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震颤,毫无预兆地从石台上的引魂灯传来!
灯盏微微一晃!灯芯深处那浑浊的暗金火焰,极其微弱地……摇曳了一下!
白蔓君枯井般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是错觉!
那暗金的火焰核心,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挣扎着,透出了一丝……冰蓝的色泽!那冰蓝微弱到如同寒夜中濒死的萤火,一闪即逝,浑浊的暗金火焰瞬间反扑,重新占据了绝对的主导,仿佛刚才那瞬息的挣扎从未发生。
然而,就在那冰蓝闪现的刹那——
一股微弱到近乎湮灭、却无比熟悉的冰冷意念碎片,如同跨越了炼狱的刀山火海,无视了契约的沉寂与空间的阻隔,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被永恒酷刑撕裂的极致痛苦,狠狠凿进了白蔓君早已麻木的识海!
不再是之前破碎的记忆或命令。
是此刻!是正在发生的!是灯芯深处那个“存在”被无穷无尽的冰狱之火焚烧、被无形锁链寸寸勒紧、意识在绝对虚无与极致痛苦间反复碾磨的哀嚎!那痛苦如此纯粹,如此绝望,如同亿万根冰针同时刺穿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呃——!” 白蔓君猛地弓起身子,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腹部!干涸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抽气声!早已麻木的神经在这突如其来的、超越之前所有强度的灵魂冲击下,瞬间绷紧到了极限!她死死捂住头颅,指甲深陷进沾满污垢的头皮!比肉体的痛苦强烈千百倍!那是一种被强行拖入他人炼狱、感同身受的酷刑!
这痛苦来得猛烈,去得也突兀。如同被强行掐断的弦,随着灯芯那点冰蓝的彻底熄灭,识海中那滔天的痛苦哀嚎也戛然而止。
死寂重新笼罩。
白蔓君瘫软在冰冷的岩石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她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灵魂深处残留的余震。
她缓缓抬起颤抖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腕上那圈符文。就在刚才那冰蓝闪现、痛苦冲击的瞬间,那缓慢蔓延的幽蓝裂纹……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停滞了那么一瞬?
仅仅是一瞬。
下一秒,那幽蓝的裂纹,带着一种冰冷的、恒定的、不容置疑的意志,继续着它缓慢而永恒的……侵蚀。甚至,仿佛被刚才那剧烈的痛苦所刺激,裂纹蔓延的速度,似乎……比之前更快了一丝?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的寒流,瞬间淹没了那刚刚因剧痛而激起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波澜。她扯动了一下嘴角,想笑,却只发出了一声干涩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嗬”声。
原来…这就是“魂灯同损”。
他的痛苦,便是她的枷锁。他的煎熬,便是刻在她身上的刀。
他每在炼狱中挣扎一分,这锁链便勒紧一分,这刀痕便加深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