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筒子楼飘着煤球燃烧的酸味，陆逢川摸黑拧开生锈的水龙头。塑料盆里浮起三片蔫黄的菜叶，弟弟在里屋咳得像只破风箱。
"川啊..."母亲裹着褪色毛毯倚在门框，月光把她浮肿的脸照得发青。陆逢川把最后半支胰岛素推进冷藏包，"药够用到月底。"他抓起书包往外跑，人造革鞋底拍打着结了霜的台阶。
自行车链条在深秋雾霭里咔咔作响。送完第六箱鲜牛奶时，天际线才泛起蟹壳青。便利店老板娘掀开蒸笼，水汽模糊了玻璃窗上"招聘夜班"的告示。"小陆来啦？"她递来两个冷掉的茶叶蛋，"听说你们重点中学今天分班？"
翡翠吊灯在客厅投下蛛网般的影子，沈衔枝赤脚踩过地毯。钢琴上放着母亲最爱的曲目，她对着落地窗呵气，在霜花上画出雪花的形状。
"小姐，您的钢琴老师到了。"管家捧着课表欲言又止，"夫人说下周要检查您钢琴比赛的录像..."沈衔枝扯下钻石发卡，奶茶棕卷发瀑布般倾泻。镜中少女扬起和母亲如出一辙的浅绿色眼睛，却故意把校服裙改短三寸。
加长林肯在校门口引发小范围骚动时，沈衔枝正用鎏金钢笔修改最新歌单。司机追到廊檐下："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话音未落，少女已拐进教务处。教务主任苦笑："沈同学，校规不许染发。"
"天生的。"她晃了晃基因检测报告，耳际碎钻格外显眼。路过公告栏时驻足，年级大榜最顶端的"陆逢川"三个字被无数红圈缠绕。
沈衔枝数到第七块地砖时终于看到了理科二班的班牌。教室里浮动着新课本的味道，班主任敲了敲多媒体讲台："按上学期期末排名自选座位。"
沈衔枝倚着墙看人群流动。一个校服穿的一丝不苟的少年从她身边经过时带起一阵凉风，左耳耳钉在他身上显得格格不入。他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那是年级第一陆逢川？"旁边扎马尾的女生抓着另外一个女生衣袖，"听说他特别不爱说话……"
沈衔枝停在过道中央。阳光透过百叶窗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格子，少年垂着头在演算纸上画受力分析图，四周三个空位如同真空地带。他握笔的食指关节有层薄茧，校服袖口磨得起毛却异常整洁。
"这里有人吗？"她叩了叩桌面。
黑框眼镜微微抬起，镜片后的丹凤眼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沈衔枝注意到他校牌边缘有褪色的蓝墨水渍，领口第二颗纽扣系得一丝不苟。
"没有。"声音像数学公式一样简洁。
沈衔枝把书包挂在椅背时，前排正在传座位表。她余光瞥见少年在草稿纸边缘列了串极小的时间表，7:00-9:00后面跟着"便利店"的字样被迅速涂黑。
"我叫沈衔枝。"她抽出湿巾擦掉桌面的灰尘，"上周刚从国际部转来。"
陆逢川的笔尖在纸面洇出个墨点。少女指甲圆润泛着贝壳光泽，腕骨处有浅淡的压痕，像是长期被什么坚硬物件抵着形成的印记。前排飘来关于"钢琴特招生"的议论，混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
"陆逢川。"他低头继续解那道物理大题，银耳钉在光线下转了个微小的弧度。
沈衔枝支着下巴看窗外梧桐树摇晃，蝉鸣声里夹杂着后排的私语。"工地事故""贫困补助"之类的词句愈发强烈，而身旁的人连呼吸频率都没有变。他的演算很工整，在解到第三小题时突然停住，自动铅笔悬在磁感线示意图上方。
"需要尺子吗？"她将透明亚克力尺推过去。
少年动了动："不用。"
当物理老师抱着教案进来时，沈衔枝发现自己的保温杯在桌角凝了圈水渍。她伸手去够纸巾盒，结果扫落了陆逢川夹在课本里的草稿纸。飘落的纸页上除了公式推导，还有用极淡铅笔写的“医药费周三交"。
"抱歉。"她弯腰去捡，发梢掠过对方的手背。
陆逢川先一步按住纸张，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我自己来。"
下课铃响起时，沈衔枝的手机在书包里震了三次。母亲发来的消息列表里，最新一条是钢琴大师课的预约确认。
少年的手指微微蜷缩，袖口露出半截晒成小麦色的手腕。阳光突然穿过云层斜射进来，在他睫毛下投出细密的阴影，沈衔枝这才发现他右眼尾有颗浅褐色的泪痣。
沈衔枝摸出mp4，戴上耳机，肖邦的夜曲流淌到第二小节时，看见陆逢川在饮水机前接水。几个抱着篮球的男生嬉笑着撞到他肩膀，他只是扶正眼镜继续往保温杯里灌水。蝉鸣突然拔高了一个音阶，她按下暂停键。风卷着值日生没扫净的纸屑擦过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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