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铁轨上发出轰鸣,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城市轮廓,逐渐变为开阔的华北平原,最后被连绵的厂房和高楼取代。终点站——北京西站,巨大的穹顶下,人潮汹涌,声浪喧嚣。
陆逢川一手紧紧牵着陆明,一手拖着那个承载着他们的行李箱。陆明穿着新买的衣服,小脸上带着长途旅行的疲惫和对陌生环境的紧张,大眼睛好奇又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巨大而繁忙的车站。
“哥……这里好大……”陆明小声说,抓紧了哥哥的手。
“嗯。”陆逢川应了一声,声音低沉。他推了推黑框眼镜,目光在攒动的人头中快速搜寻。镜片后的眼神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北京,这座承载着母亲遗愿和弟弟未来的城市,以一种冰冷的方式,扑面而来。
很快,他看到了接站口那道熟悉的身影。
沈衔枝站在那里,奶茶棕的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穿着一件剪裁极简的米白色风衣,在喧嚣杂乱的人群中,像一株沉静的玉兰。她浅绿色的眼眸准确地捕捉到了他们,微微颔首示意。
在她身边,是兴奋地挥着手的周屿,以及依旧有些拘谨但眼神亮晶晶的林小满。
“这儿!陆逢川!明仔!”周屿的大嗓门穿透嘈杂传来。
林小满也踮起脚尖,用力地朝他们挥手。
看到熟悉的朋友,陆明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用力摇了摇哥哥的手。陆逢川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了一丝,他拉着弟弟,穿过人群,走向他们。
“路上辛苦了。”沈衔枝的声音平静,目光在陆逢川脸上停留了一瞬,掠过他眼底深重的疲惫,最后落在陆明身上,微微弯了弯唇角,“明仔,饿不饿?”
陆明用力点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缩到哥哥身后。
“走!枝姐请客!咱们先去吃顿好的!接风洗尘!”周屿一把接过陆逢川手里的行李箱,动作熟稔,“小满,帮忙牵着明仔!”
林小满立刻点头,小心翼翼地牵起陆明的手:“明仔,跟姐姐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商务车平稳地行驶在北京宽阔的马路上。窗外是林立的高楼,飞驰的车流和巨大的广告牌,充满了与南方城市截然不同的节奏感。
陆逢川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陌生街景,沉默不语。副驾上的沈衔枝偶尔通过后视镜看他一眼。周屿则在后面兴致勃勃地给陆明介绍着路过的地标,林小满小声补充着细节,努力缓解着小男孩的紧张。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环境清幽、安保森严的高档小区。绿树成荫,楼间距开阔,一栋栋设计现代的低层公寓楼掩映其中。车在一栋楼前停下。
“到了。”沈衔枝下车,拿出门禁卡刷开单元门。
电梯平稳上行,停在高层。沈衔枝打开一扇厚重的防盗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明亮、装修风格极简而现代的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开阔的城市景观。客厅宽敞,米色的沙发,线条简洁的原木茶几。开放式厨房设备齐全,光洁如新。两个卧室,一个带有独立卫浴的主卧,一个稍小的次卧。家具不多,但质感上乘,透着低调的奢华。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新家具和清洁剂的味道,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哇哦!”周屿放下行李箱,环顾四周,发出夸张的赞叹,“枝姐,这房子……也太棒了吧!这视野!这装修!”
林小满也惊讶地张着小嘴,小心翼翼地踩在光洁的地板上,生怕留下脚印。
陆明则有些怯生生地躲在哥哥身后,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奇和一丝不安。这里太干净,太大了,和他住过的任何地方都不同。
陆逢川站在玄关,看着眼前这间与他过去生活有着天壤之别的公寓。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温暖而明亮,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沈衔枝那句“不收房租,算借住”言犹在耳,但这“借住”的环境,与他所能付出的任何东西相比,都显得如此不对等。
“这里离清大不远,地铁几站路。附近有超市,学校,生活方便。”沈衔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走到客厅中央,“主卧你和明仔住,次卧空着,可以当书房。冰箱里有刚买的牛奶和水果,橱柜里有米和面。”她顿了顿,补充道,“钥匙在玄关柜上。”
她的话简洁明了,没有多余的客套,也没有施加任何情感上的压力,仿佛只是提供了一处落脚点。
“谢谢。”陆逢川的声音干涩。他牵起陆明的手,走进客厅。脚下的地板光洁,空气中高级香氛的味道让他有些恍惚。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的车流和楼宇。北京,这座梦想与压力并存的城市,此刻就在他脚下。清大近在咫尺,未来的路却依旧布满荆棘。
“别愣着了!赶紧收拾收拾!枝姐,咱们是不是该去吃饭了?饿扁了!”周屿活跃气氛,推着陆逢川去看卧室。
主卧宽敞明亮,带着独立的卫生间。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崭新的被褥。一切都舒适得无可挑剔。
“明仔,喜欢吗?”周屿揉着陆明的小脑袋。
陆明看着干净柔软的大床,又看看哥哥,小声说:“喜欢……就是……太大了。”
陆逢川摸了摸弟弟的头,没说话。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陌生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玻璃。指腹上还残留着一点点粗糙的薄茧,那是打工和打磨木簪留下的痕迹,与这精致的环境格格不入。
接风宴选在一家环境雅致的杭帮菜馆。周屿和林小满努力活跃气氛,聊着各自学校的趣闻和对大学生活的憧憬。陆明吃着美味的松鼠桂鱼,小脸上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沈衔枝话不多,但会适时地给陆明夹菜,或者回应周屿的话题。陆逢川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偶尔也会回答周屿几句关于清大报到流程的问题。
晚餐结束,周屿和林小满告别离开。沈衔枝开车送陆逢川和陆明回公寓。
夜色中的北京,华灯璀璨,车流如织。车内很安静,只有舒缓的钢琴曲流淌。陆明累得在后座睡着了。陆逢川坐在副驾,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沉默不语。手腕上,那条月光石手链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蓝白色光晕。
车子驶入小区地库。停稳后,沈衔枝熄了火,车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到了。”沈衔枝解开安全带,声音很轻。
陆逢川也解开安全带。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转过头,看向沈衔枝。黑暗中,她的侧脸轮廓在窗外地库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柔和而朦胧。
“沈衔枝,”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谢谢你。房子……还有……所有的一切。” 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更深的,但最终只化作一句,“……我会尽快找到地方搬出去。”
沈衔枝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前方,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她手腕上的月光石手链随着动作,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微弱的流光。
“不急。”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安心住着。明仔需要稳定。” 她推开车门,“走吧,明仔睡着了。”
陆逢川沉默地下了车,绕到后座,小心地抱起熟睡的陆明。男孩在哥哥怀里蹭了蹭,睡得很沉。
沈衔枝也下了车,锁好车门。两人并肩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梯运行的轻微嗡鸣和陆明均匀的呼吸声。陆逢川抱着弟弟,能闻到沈衔枝身上淡淡的橙花香
电梯门打开,公寓门口温暖的感应灯亮起。沈衔枝用钥匙打开门。
“早点休息。”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将钥匙递给陆逢川,“有事打电话。”
陆逢川抱着陆明,接过那串还带着她体温的钥匙,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抱着弟弟走进公寓。
厚重的防盗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公寓里一片寂静,只有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风声。巨大的空间在夜晚显得更加空旷。陆逢川将陆明轻轻放在主卧宽大的床上,盖好被子。小男孩在睡梦中翻了个身。
陆逢川没有开灯,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北京璀璨的不夜城,万家灯火如同地上的星河,一直蔓延到视野尽头。繁华,喧嚣,充满无限可能,也充满了巨大的未知和挑战。
他低下头,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腕骨内侧的皮肤。然后,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自己左手腕上,那光滑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皮肤。
仿佛那里,也有一条无形的链子,系着一颗沉甸甸的月光石。
她是明月,高悬于他需要仰望的夜空。他曾以为那清辉遥不可及,却在最黑暗的时刻被她照亮。如今,他站在她提供的方寸之地,仰望这座属于她的,也即将成为他战场的城市。那份纯粹的喜欢,在感激与亏欠的土壤里,悄然生长,带着沉重的分量和孤注一掷的决心。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沉静而疲惫的脸。点开沈衔枝那个森林湖泊的头像,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只发过去两个字:
「到了。」
很快,屏幕亮起。
「嗯。晚安。」
简单的两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陆逢川收起手机,再次看向窗外那片璀璨而陌生的灯火。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活下去。
带着明仔,活下去。
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
为了母亲,为了明仔,也为了……那道曾照亮他深渊的月光。
清大,只是起点。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他转身,走向主卧,脚步沉稳而坚定。北京的第一夜,在巨大的空旷和沉甸甸的希望中,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