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后

高考对于陆逢川而言，早已失去了它原有的重量和意义。他坐在窗明几净的考场里，阳光透过玻璃窗，在空白的答题卡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周围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考生们或紧张或专注的呼吸声。他拿起笔，在姓名栏工整地写下“陆逢川”，然后，便只是静静地看着试卷上那些熟悉的题目。

没有思考，没有演算。

他只是机械地，一道题一道题地，填涂着答题卡上的选项，ABCD，如同完成一项无关紧要的程序。笔尖在纸上留下清晰的印痕，却无法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激起一丝涟漪。保送的通知书如同一道坚固的屏障，将他与这场千军万马的厮杀彻底隔开。他像一个误入战场的旁观者，平静地走完了这场早已注定的过场。

当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他平静地交上那份几乎空白的试卷，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着解放的喧嚣和淡淡的栀子花香。他抬头，眯着眼看向天空，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一个阶段结束了，而更艰难的旅程，即将在北京开始。

沈衔枝走出考场时，奶茶棕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浅绿色的眼眸沉静如水。对她而言，高考更像是一场需要完美通关的仪式。题目并不陌生，答题过程流畅从容。清大的录取通知书，早已是囊中之物。她看到人群中那个沉默而格格不入的身影，脚步顿了顿，最终没有上前。

周屿和林小满则是兴奋地冲出考场，像两只挣脱牢笼的鸟儿。

“解放啦——！”周屿振臂高呼，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

林小满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用力点头：“嗯！终于结束了！”她看向沈衔枝的方向，又飞快地瞄了一眼沉默的陆逢川，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的憧憬。他们俩的成绩虽够不上清北，但都拿到了北京几所顶尖211大学的录取通知，未来的路，也在那座充满机会的城市交汇。

高考后的日子，像被按下了慢放键，却又带着离别的倒计时。陆逢川依旧在便利店打工，只是排班稍微宽松了些。他利用这段时间，像一只即将迁徙的候鸟，更加精打细算地整理着行囊，为陆明添置了几件像样的新衣服和书包。看着弟弟穿上新衣服时那小心翼翼又藏不住开心的样子，陆逢川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又融化了一小块。

一天下工，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进了商场。不是奢侈品专柜，而是一家设计简约、价格亲民的银饰店。他在柜台前徘徊了很久，目光扫过那些闪着微光的饰品。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一条极其纤细的银链上，链子中间缀着一颗小小的、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月光石。月光石在灯光下泛着朦胧的蓝白色晕彩，纯净内敛，像凝结的月光。

价格牌上的数字，是他一周的工资。他几乎没有犹豫，对店员说：“就要这条。”

店员包装好，递给他一个朴素的小盒子。陆逢川握在手里，小小的盒子带着金属的凉意，却仿佛有千斤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它，只是看着那颗月光石，就莫名地想到了沈衔枝的眼睛，想到了那个在母亲旧房间里，她给予他的拥抱。

如果说之前对她，是身处黑暗之人对皎洁月光的仰望与感激，那么经历了那场彻底的崩溃与无声的救赎后，这份情感早已沉淀发酵，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喜欢。*她是明月，高悬于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夜空，却曾在他最黑暗的时刻，将清辉毫无保留地洒落在他身上。这份喜欢，带着沉重的感激，带着无法逾越的距离感，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虔诚。

他将小盒子小心地放进口袋深处。

周末，沈家别墅。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客厅照得亮如白昼，却少了平日的清冷。沈衔枝给保姆张姨放了一天假，亲自下厨——虽然只是煮了意面，拌了沙拉，烤了超市买来的半成品鸡翅。餐桌铺上了干净的桌布，摆着精致的餐具。

“欢迎光临。”沈衔枝打开门，对着门外的三人说道

周屿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哇！枝姐亲自下厨！这味道……嗯，有米其林三星的潜力！”他拎着一个大蛋糕盒，以及他的设备，笑嘻嘻地挤进来。

林小满跟在后面，依旧有些拘谨，小脸红扑扑的，手里抱着一束新鲜的向日葵

陆逢川走在最后，牵着同样穿着新衣服、有些紧张的陆明。他今天也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的白色T恤，看起来精神了些。他目光飞快地扫过沈衔枝，又迅速垂下

餐桌上气氛意外地融洽。周屿妙语连珠，林小满偶尔小声补充，陆明小口吃着鸡翅，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巨大而奢华的客厅。沈衔枝话不多，但唇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偶尔回应几句。陆逢川沉默地吃着，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落在沈衔枝身上，看着她优雅地使用刀叉，看着她浅绿色眼眸里映着水晶灯的光芒。

饭后，周屿拉着陆明去巨大的家庭影院看动画片。客厅里只剩下沈衔枝、林小满和陆逢川。

陆逢川的手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盒子，掌心全是汗。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站起身，走到沈衔枝面前。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个……”他声音干涩，将那个朴素的小盒子递到沈衔枝面前，“……给，给你的。”他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落在她面前的桌布上。

沈衔枝有些意外，浅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她接过小盒子，打开。

纤细的银链安静地躺在深蓝色的丝绒衬布上，中间那颗小小的月光石，在灯光下流转着朦胧而温柔的蓝白色光晕，像一滴凝固的、来自遥远星系的眼泪。纯净，内敛，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沈衔枝的目光在那颗月光石上停留了很久。她抬起眼，看向面前低着头的陆逢川，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红的耳根。她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说任何客套的话，只是拿起那条手链，动作自然地戴在了自己纤细的手腕上。银色的细链衬着她冷白的肌肤，那颗小小的月光石，恰好落在腕骨内侧，随着她的动作，折射出柔和的光彩。

“很好看。”她抬起手腕，对着灯光看了看，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真实的欣赏，“谢谢。”

陆逢川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如释重负。他看着她手腕上那抹温润的银光，那颗小小的月光石仿佛带着他的心意，在她身上找到了归宿。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紧张和忐忑。

“不……不客气。”他声音有些哑，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一旁的林小满看着这一幕，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看沈衔枝手腕上的手链，又看看陆逢川微红的耳根，小脸也跟着莫名地红了，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敢深想。

这时，沈衔枝站起身，对林小满说：“小满，要不要去看看我的衣帽间？上次你说想看来着。”

林小满瞬间从刚才的“粉红泡泡”中惊醒，小鹿般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真……真的可以吗？我想！我超想！”她早就对传说中的“沈衔枝衣帽间”充满了无限好奇和向往。

“走吧。”沈衔枝唇角微勾，对陆逢川点了点头，便带着兴奋又忐忑的林小满走向二楼。

陆逢川独自留在客厅，巨大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小盒子的触感。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沈衔枝离去的方向。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刚才递盒子时，她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手腕，那瞬间的微凉，像一道微弱的电流。

***

推开衣帽间厚重的双开门，林小满感觉自己像踏入了另一个维度。巨大的空间，柔和明亮的灯光从天花板上均匀洒落。整面墙的落地穿衣镜纤尘不染。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的皮革和雪松的香气。

眼前的一切，让林小满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只剩下倒吸冷气的本能。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开放式衣柜，按照季节、色系、品类，分门别类，陈列得如同奢侈品博物馆的展柜：

当季的连衣裙、半裙、套装，悬挂得一丝不苟，面料从真丝、缎面到高级羊绒，剪裁利落，设计简约却充满高级感。

各种款式和颜色的羊绒衫、针织衫，柔软得仿佛云朵，整齐地叠放在透明抽屉里。

一面墙的鞋柜，玻璃门后，高跟鞋、平底鞋、长靴、短靴……按照颜色排列，光洁如新，鞋跟闪烁着金属或水晶的光泽。她甚至看到了几个只在时尚杂志上见过的、带着显眼Logo的限量款鞋盒。

另一面墙是包柜。各种大小、材质、颜色的手袋、链条包、托特包，如同艺术品般陈列。光洁的皮革、稀有的鳄鱼皮纹路、闪耀的金属配件……每一个都彰显着不菲的价值和独特的品味。

中央岛台是首饰区。天鹅绒托盘上，项链、耳环、手镯、戒指……钻石、珍珠、彩宝，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旁边还有几个打开的丝绒盒子，里面躺着成套的、价值连城的珠宝。

角落里还有专门的配饰区：丝巾、腰带、帽子、墨镜……琳琅满目，每一件都精致无比。

林小满感觉自己像闯进了阿里巴巴的宝藏洞窟，眼睛完全不够用。她小心翼翼地跟在沈衔枝身后，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她看着那些动辄五六位数甚至更贵的衣服和包包，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将她淹没。

沈衔枝走到中央岛台的首饰区，拿起一个丝绒托盘，上面放着一些相对日常的饰品。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璀璨的珠宝，最后落在自己手腕上那条纤细的银链和那颗小小的月光石上。

在满室奢华的光芒中，这条几百块的银链和那颗朴素的月光石，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独特。它没有钻石的璀璨，没有黄金的夺目，只有一种沉静的的光泽，像夜空中唯一属于她的星辰。

林小满也注意到了沈衔枝手腕上那条“与众不同”的手链。她眨了眨眼，看看那颗月光石，又看看沈衔枝平静的侧脸，再看看周围那些价值不菲的珠宝，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小脸瞬间变得更红了，看向沈衔枝的眼神充满了更深的崇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沈衔枝没有解释，只是将那个放着日常饰品的托盘推到林小满面前：“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可以试试。”

林小满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就看看！看看就好！”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只敢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一条设计精巧的K金细链，眼睛里全是喜爱，却绝不敢试戴。

沈衔枝也不强求，任由她在衣帽间里小心翼翼地“探险”，眼神偶尔飘向门口的方向。楼下客厅里，陆逢川独自坐在沙发上，身影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渺小。

衣帽间里是另一个世界，而楼下那个沉默的少年，和他送的那颗小小的月光石，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真实感，落在了她的腕间，也悄然落进了她的心底。

北京，清大，新的生活。

未来如同一幅正在徐徐展开的画卷，充满了未知，却也因为某些悄然滋生的情愫和这份跨越了两个世界的羁绊，而带上了一丝微妙的暖意。沈衔枝指尖轻轻拂过手腕上那颗温润的月光石，浅绿色的眼眸里，映着满室璀璨，也映着楼下那个清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