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老板那句“石头已经哭了两天了”如同冰冷的楔子,狠狠钉入艾丽丝和詹姆斯的心房。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门外涌进的湿冷夜风和细雨打在门板上的沙沙声,以及汉斯那沉重得如同铅块的呼吸。
他不再看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如同移动的山岳,拎着那柄寒光闪闪的劈柴斧,一步步挪回了吧台后的阴影里。那把破旧的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承接住他庞大的身躯。煤油灯昏黄摇曳的火苗将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巨大而扭曲,如同蛰伏的恶魔。
地上,那几块湿漉漉、沾满泥泞的黑石头,静静地躺在门边的阴影里。它们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表面粗糙,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油腻、沉黯的光泽,像凝固的污血。
詹姆斯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门口残留的、仿佛被无形之物拖拽过的泥泞痕迹,又落在那几块石头上。他弯腰,没有直接用手触碰,而是从背包侧袋飞快地取出一副高强度橡胶手套戴上,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石头一块块捡起。触手冰凉坚硬,带着山石的粗糙感,但重量似乎比普通石头更沉,还隐隐透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与汉斯老板、加油站老人身上如出一辙。
“马棚在后面。”詹姆斯的声音低沉压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抱着石头,示意艾丽丝跟上。艾丽丝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紧握着手里的电击器,警惕地扫视着门外翻滚的浓雾和死寂的街道,快步跟上詹姆斯的背影。
推开一扇吱呀作响、通往旅店后院的侧门,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动物粪便、霉烂草料和铁锈甜腥的恶臭扑面而来。后院很小,泥泞不堪,堆着一些朽烂的木材和杂物。角落一个低矮破败的木棚,勉强算是“马棚”,顶棚漏雨,四面透风。
詹姆斯将几块黑石头随意地扔在棚内一处相对干燥的角落。石头滚落,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棚内每一个角落——空荡的食槽,散落的草杆,布满蛛网的梁木。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他又仔细检查了路虎,确认没有新的“礼物”被留下,才将车艰难地倒进这个仅能勉强遮雨的狭小空间。
“今晚轮流守夜。”回到二楼房间门口,詹姆斯简短地命令,语气不容置疑。他将其中一块较小的黑石头递给艾丽丝,“带上这个。感觉不对,或者听到墙里有动静,立刻用它敲墙。”他没有解释原因,但眼神中的凝重说明了一切——这些石头,似乎能干扰或吸引某些东西。
艾丽丝接过石头,冰冷的触感和那股淡淡的甜腥味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她点点头,接过左一房间的钥匙。
房间内,死寂和压抑感比之前更甚。艾丽丝反锁好门,背靠着冰冷的木门,长长吐出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汉斯老板的警告、墙内的刮擦声、门口诡异的石头“礼物”、浓雾中蠕动的黑影… 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恐怖之网。她走到窗边,再次拨开厚重窗帘的一条缝隙。
外面,细雨未停,浓雾更重。暮色镇如同沉没在乳白色的深渊之底,死寂无声。那些黑洞洞的窗户,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无数沉默的墓碑。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窗户后面可能藏着什么,将注意力集中在房间内。她打开背包,取出强光手电筒和那柄小型电击器放在枕边。又将詹姆斯给的那块黑石头放在床头柜上,冰冷的石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不祥的标记。
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但神经却高度紧绷。她不敢睡,也不敢关灯(房间里只有一个光线昏暗的灯泡)。她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强光手电筒握在手里,耳朵竖得笔直,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雨声细密单调。楼下隐约传来汉斯老板沉重的、如同风箱般的呼吸声,时断时续。
“沙…沙…沙…”
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再次从墙壁内部传来!位置似乎就在她背靠的这面墙,靠近床尾的地方!
艾丽丝瞬间绷直了身体,心脏狂跳!她屏住呼吸,右手紧紧握住了强光手电筒,左手则下意识地摸向床头柜上那块冰冷的黑石。
声音持续着,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执着。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爬行,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指甲刮过硬物的“吱…吱…”声!仿佛墙里的东西,正在试图…**抠挖**着什么?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脊椎向上爬升。她想起了汉斯的警告:“听到什么,都别开门。更别…开窗。” 这墙里的东西,是冲着她来的吗?是因为她身上被“标记”的气息?还是因为…她带进了那块黑石头?
她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墙壁位置。斑驳的墙纸上,一块深色的、不规则的污渍似乎…**动了一下**?
艾丽丝的瞳孔骤然收缩!是光影的错觉?还是…那污渍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她猛地举起强光手电筒,拧到最亮档位,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般射向那片污渍!
“滋啦——!”
就在光柱触及墙壁的瞬间,一阵极其微弱、如同静电般的火花,竟然在污渍边缘**凭空闪现**了一下!同时,那块黑石头也仿佛受到刺激,表面那油腻的光泽似乎**微弱地波动**了一瞬!
墙内的刮擦声和抠挖声,**戛然而止**!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死寂,只有艾丽丝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强光手电的光柱下,那块污渍依旧只是污渍,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高度紧张下的幻觉。
但艾丽丝知道,那不是幻觉!强光…或者石头…真的能干扰墙里的东西!
她不敢移开手电光,依旧死死照着那片墙壁。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墙里的东西,是在畏惧?还是在…蛰伏?
就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直到手电筒的强光因为持续使用而开始微微发烫,艾丽丝的手臂也因为长时间保持姿势而酸痛僵硬。墙内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她强撑着,不敢睡去。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的边缘——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不是敲艾丽丝的门!声音来自走廊,似乎…是敲隔壁詹姆斯房间的门!
艾丽丝瞬间清醒,全身汗毛倒竖!她猛地关掉强光手电,房间里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她屏住呼吸,像一只受惊的猫,无声地溜到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走廊里一片死寂。刚才那几下敲门声轻得如同幻觉。
几秒钟后,敲门声再次响起。
“笃…笃…笃…”
依旧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敲在隔壁詹姆斯房间的门上。
艾丽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詹姆斯说过轮流守夜,他现在应该醒着!他会开门吗?外面是谁?汉斯老板?还是…别的“东西”?
她听到隔壁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詹姆斯走到了门边。
没有开门的声音。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谁?”詹姆斯低沉警惕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门外,一片死寂。没有回答。只有细雨敲打窗棂的沙沙声。
艾丽丝的心跳如同擂鼓。她能想象詹姆斯此刻的样子——背靠门板,一手握着匕首,另一只手可能正按在腰间的“圣荆棘灰”瓶子上,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艾丽丝以为门外的东西已经离开时——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年轻,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轻松,甚至有点玩世不恭的意味,但在旅店死寂的走廊里,却显得异常突兀和…**诡异**。
“嘿,伙计,别紧张。只是借个火,或者…借个地方躲躲雨?这鬼地方连个像样的酒吧都没有。”
艾丽丝浑身一震!这个声音…她从未听过!不是汉斯老板那砂石般的嘶哑,也不是镇上任何可能的人!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一个在深夜、浓雾笼罩的暮色镇、敲响他们房门的陌生声音!
詹姆斯显然也极度意外。门外沉默了几秒。
“你是谁?”詹姆斯的声音更加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压迫感。
“卡尔。”门外的声音回答得干脆利落,带着一丝笑意,“卡尔·冯·海德。一个…迷路的旅人。相信我,我对你们的‘地质勘探’兴趣不大,我只想找个安全点的地方,熬过这个该死的夜晚。这镇子,”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不太欢迎活人。”
卡尔!这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艾丽丝的脑海!匿名信中提到的那个“似乎对古堡有着特殊的了解”的神秘陌生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深更半夜?以这种方式?
詹姆斯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名字。门内陷入了更长的沉默。艾丽丝能想象他内心的剧烈斗争——开门,意味着引入一个巨大的、不可控的未知因素;不开门,任由一个声称被镇子排斥的陌生人留在走廊,同样危险。
“证明你不是‘它们’。”詹姆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门外传来一声轻佻的口哨声。“‘它们’?有意思的称呼。”接着是衣服摩擦的窸窣声,似乎卡尔在掏什么东西。“这个算不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艾丽丝无法看到门外发生了什么。但几秒钟后,她听到詹姆斯那边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倒吸冷气的声音!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震惊或难以置信的东西!
紧接着,是门锁被打开的、轻微的“咔哒”声!
他开门了!
艾丽丝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詹姆斯看到了什么?是什么让极度谨慎的他瞬间改变了主意?
她再也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无声无息地拧开了自己房门的锁扣,将门拉开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屏住呼吸,向外窥视。
昏暗的走廊里,詹姆斯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在他身前,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穿着深色防水风衣的男人。他背对着艾丽丝的方向,只能看到他微卷的、湿漉漉的深棕色头发,以及一个线条利落的下颌轮廓。
卡尔的手中,似乎拿着一个不大的、长方形的东西,正递给詹姆斯。那东西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种…**暗沉、温润、仿佛蕴藏着星光的深紫色光泽**!像是某种奇特的金属或矿石。
詹姆斯的目光死死盯着卡尔手中的东西,脸上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尚未完全褪去。他缓缓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又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
“呜——————”
一阵低沉、悠长、如同巨兽垂死哀鸣般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旅店厚重的墙壁和门窗,从四面八方、从地底深处、从浓雾笼罩的森林方向,滚滚而来!
这声音并非纯粹的物理声响,它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悲伤与…**饥渴**!仿佛整个大地都在痛苦地呻吟!旅店腐朽的木结构在这低频的声波中发出细微的共鸣震颤,灰尘簌簌落下。艾丽丝感到脚下的地板在微微震动,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脚底直冲头顶!
石泣!这就是“石泣之时”!
走廊里的詹姆斯和卡尔同时猛地抬头!詹姆斯瞬间收回伸出的手,眼神重新被极度的警惕和凝重占据!卡尔背对着艾丽丝,看不到表情,但他那原本显得轻松随意的站姿,瞬间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呜咽声持续着,时高时低,在死寂的暮色镇上空回荡,如同来自地狱的挽歌。它唤醒了沉睡的恐惧,也搅动了黑暗中蛰伏的恶意。
艾丽丝惊恐地看到,在走廊尽头那扇积满灰尘的气窗外面,浓雾翻滚的夜色中,数个**扭曲、拉长、完全不成人形的浓稠黑影**,如同被这呜咽声召唤,正无声无息地从地面、从墙壁的阴影里缓缓升起!它们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是蠕动着、流淌着,朝着旅店的方向缓缓“移动”!
“砰!”
一声巨响猛地从楼下传来!是汉斯老板那粗重的咆哮:“关门!!!”
几乎是同时,艾丽丝隔壁詹姆斯房间的门被猛地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卡尔的身影被关在了门外!
卡尔似乎并不意外,他飞快地将手中那块散发着暗紫色光泽的东西塞回口袋,猛地转身!
在转身的刹那,艾丽丝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却带着几分邪气的年轻面庞,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鼻梁高挺,嘴唇薄而色淡,嘴角似乎习惯性地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世不恭的弧度。但最摄人心魄的是他的眼睛——一双如同最深沉夜空的墨蓝色眼睛,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非人**的、如同寒冰般锐利又如同深渊般莫测的光芒!那目光似乎穿透了艾丽丝门缝的黑暗,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窥视的视线!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和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这恐怖的“石泣”和窗外蠕动的黑影,正是他期待已久的舞台!
“看来,”卡尔对着艾丽丝门缝的方向,勾起一个近乎挑衅的、充满魔性的微笑,声音在石头的呜咽声中清晰传来,“‘它们’的派对…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