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唇角微扬，目光扫过沈瑜藏在桌下的手——那双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绝非男子所有。他早从密探处得知，这位"俞公子"实为礼部侍郎沈明远之女，失踪的军饷督办沈瑾之妹。
"俞公子过谦了。"裴琰轻啜一口茶，"《幽兰操》乃千古绝调，能弹出其中三昧者，京城不出三人。不知公子师承何人？"
沈瑜暗叫不好。她琴艺确为兄长所授，若说出实情，恐露破绽。她含糊道："幼时随家中长辈学过一些，不成体系，让裴公子见笑了。"
裴琰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却不点破，转而道："在下近日得了一张古琴，据传是前朝遗物，却苦于无人品鉴。不知俞公子可愿拨冗指点？"
这是个接近锦衣卫指挥使的机会！沈瑜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却又立刻警惕起来——他为何对她如此感兴趣？是识破了她的身份，还是另有所图？
"承蒙裴公子抬爱，在下愧不敢当。"她谨慎回应，"若只是品鉴，或可一试。"
裴琰笑意更深："如此，明日未时，寒舍恭候大驾。"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名帖推给沈瑜，起身拱手，"告辞。"
沈瑜低头看那名帖，上面只有简单一行字："裴宅，安定门内街，槐树巷第三户。"
没有官职，没有家世，简洁得反常。她抬头想再问些什么，却见裴琰已下楼离去，只在桌上留下一盏尚有余温的茶。
"小姐，您不能去！"青杏听完沈瑜的讲述，急得直跺脚，"那裴七郎分明就是......"
"锦衣卫指挥使裴琰。"沈瑜平静地接话，"我知道。"
青杏倒吸一口冷气："那您还......"
"正因如此，才更要去。"沈瑜展开那块血书布条，"兄长失踪、赵明德被杀、军饷账目出问题......这些事背后必有隐情。而锦衣卫，掌握着最多的秘密。"
她拿起裴琰留下的名帖，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况且，他既已知我身份却不当场拆穿，必有缘由。这场戏，我须得陪他演下去。"
青杏忧心忡忡："可锦衣卫是什么地方？那是阎王殿！小姐您......"
"备笔墨。"沈瑜打断她，"我要给父亲留封信，就说去城郊寺庙为兄长祈福，两日后方归。"
次日未时，沈瑜准时来到槐树巷。出乎意料，裴宅并非想象中的高门大院，而是一处清幽雅致的四合院。开门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仆，沉默地将她引入内院。
院内一株老梅树下，裴琰正在抚琴。今日他未着官服，一袭深蓝直裰，发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看起来闲适洒脱。见沈瑜到来，他止住琴音，含笑起身。
"俞公子果然守信。"
沈瑜拱手还礼，目光却被案上那张古琴吸引——琴身乌黑发亮，琴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龙池上方刻着两个小字："霜钟"。
"这是......"她忍不住上前两步，"前朝制琴大师雷威的'霜钟'？"
裴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俞公子好眼力。"
沈瑜这才惊觉失态，连忙收敛神色。雷威所制古琴存世不足十张，每一张都是无价之宝。兄长曾有幸弹奏过一张，形容其音"清越如金石，浑厚似松涛"。
"请。"裴琰示意她试琴。
沈瑜犹豫片刻，终是抵不住诱惑，在琴案前坐下。指尖轻触琴弦的刹那，一段清越的泛音流淌而出，如清泉击石，令人心神为之一振。
她不知不觉弹起了《幽兰操》。与聚贤楼那次不同，此刻她心无旁骛，全神贯注于指下这张稀世名琴。琴音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慷慨激昂，将这首古曲的深意表达得淋漓尽致。
曲终，院内一片寂静。沈瑜抬头，发现裴琰正凝视着她，目光深邃难测。
"俞公子此曲，已得《幽兰》真髓。"他轻声道，"琴为心声，公子指下这分忧思，可是为亲人而发？"
沈瑜心头一震，警觉起来："裴公子何出此言？"
裴琰不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琴案上——那是一枚青玉扳指，沈瑜一眼认出是兄长的随身之物！
"此物从何而来？"她霍然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三日前，一名商人在永平府官道边的客栈遗落了这枚扳指。"裴琰语气平静，"据店家描述，那人形貌与令兄沈瑾颇为相似。"
沈瑜脑中轰然作响——他果然早已知晓她的身份！她下意识摸向袖中短剑，却见裴琰摇了摇头。
"沈姑娘不必紧张。"他竟露出一丝苦笑，"若我有恶意，昨日在醉仙楼便可拿人。"
"那你意欲何为？"沈瑜冷声问，不再伪装男音。
裴琰正要回答，忽听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汉子匆匆入院，在裴琰耳边低语几句。裴琰面色微变，挥手示意来人退下。
"沈姑娘，令尊方才在宫中遇上了麻烦。"他沉声道，"皇上质问边关军饷账目不清之事，令尊一时语塞，被罚俸半年，责令闭门思过。"
沈瑜脸色煞白："家父一向清廉，军饷账目怎会有问题？"
"问题不在账目，而在军饷本身。"裴琰目光锐利，"据锦衣卫密报，这批运往边关的军饷，有半数在途中被调包成了沙石。"
"这不可能！"沈瑜脱口而出，"兄长全程督办，若有异常，他必会......"她突然顿住，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除非......有人不想让他说出来。"
裴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沈姑娘，明日午时，隆昌货栈将有一批'药材'启程运往边关。或许，你能在那里找到一些答案。"
沈瑜紧紧攥住兄长的扳指，心中已有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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