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呕出的黑血在银盆中漾开，如墨滴入清水。沈清漪指尖搭在她腕间，只觉脉象紊乱如风雨中飘摇的孤舟。连日施针用药，毒素虽暂缓蔓延，却如附骨之疽，牢牢盘踞心脉。
“还需一味‘龙涎香’做药引。”沈清漪凝眉看向萧景珩，“此物仅宫中秘库有存，需陛下手谕方可取用。”
萧景珩负手立于窗前，暮色将他身影拉得修长：“明日宫宴，本王向父皇求取。”他转身，目光掠过沈清漪疲惫的面容，“你随同赴宴。”
这已是月内第三次入宫。沈清漪深知，此番宫宴实为太子一党试探靖王府虚实的棋局。她仔细拣选衣裳首饰，最终择了件藕荷色绣银莲宫装，既不失王妃体统，又不过分惹眼。
临行前，萧景珩将一枚玄铁指环套在她中指：“暗卫信物。若遇险情，转动戒面，自有接应。”指环微凉，尺寸却恰到好处。沈清漪抚过戒面上繁复的云纹，心头微动。
宫宴设在摘星楼。琉璃灯盏映照如昼，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帝后未至，席间已暗流涌动。太子妃携一众女眷围坐，见沈清漪到来，笑吟吟招手：“靖王妃快来，正说起前日靖王为表妹求药，硬闯太医署的佳话呢！”
话音未落，席间倏静。众贵妇目光如针，齐刺向沈清漪。她从容落座，浅啜清茶：“太子妃消息灵通。不过殿下是奉父皇口谕彻查太医署渎职一案，顺带为表妹求药，怎到了旁人口中，就成了‘硬闯’？”
太子妃帕子掩唇轻笑：“本宫不过玩笑，王妃莫恼。只是好奇，何等奇症需动用‘龙涎香’？莫非比当年先太后所中奇毒更甚？”
沈清漪执壶为她添茶，腕间玉镯与壶壁轻撞，清响击碎紧绷气氛：“妾身医术浅薄，只知对症下药。倒是太子妃博闻，连先太后病症都了然于心。”她抬眼，眸光清亮如刃，“莫非东宫藏有医案秘录？”
太子妃笑意微僵，一旁永嘉郡主忙打圆场：“今日秋光正好，何苦论这些药石烦忧？不如行个酒令！”
酒过三巡，席间渐喧。沈清漪借故离席，行至御花园透气。月华如水，泻满九曲回廊。她凭栏望池中残荷，忽闻假山后传来压低的争执声。
“……北戎使者已至凉州，若此时收手，前功尽弃！”是周明德的声音。
另一女声冷厉：“萧景珩已起疑心。那沈清漪更非善茬，今日句句带刺。计划必须提前！”
沈清漪屏息后退，绣鞋却踩断枯枝。“咔嚓”轻响在静夜中格外刺耳。假山后人影骤分，寒光一闪，利刃已逼至咽喉！
电光石火间，一道玄色身影掠至。萧景珩徒手格开刺客短剑，将沈清漪护在身后。暗处涌出数名黑衣死士，刀剑破空之声不绝。他反手解下大氅卷飞来袭暗器，低声急喝：“走！”
沈清漪被他推向廊外，踉跄间瞥见太子妃心腹嬷嬷闪入树丛。她心念电转，佯装跌倒，袖中银针激射而出，正中刺客膝窝。趁其跪地刹那，她扯下对方腰间令牌，滚入灌木深处。
厮杀声引来看守禁军。火把簇拥下，太子萧景睿疾步而来，见状厉喝：“何人胆敢在宫中行凶！”死士见势不妙，纷纷咬毒自尽。
萧景珩衣袂染血，剑尖犹在滴落朱红。他将沈清漪扶起，目光扫过太子：“皇兄来得及时。若非这些死士身上皆带东宫印记，臣弟险些以为遭了叛军伏击。”
太子脸色骤变，强自镇定：“靖王此言何意？本宫听闻有贼人惊扰女眷，特来护驾！”
“贼人？”萧景珩踢开脚边尸身，露出锁骨处火焰形刺青，“北戎死士何时成了东宫侍卫？莫非皇兄已收编戎族？”
此言如巨石投湖，禁军哗然。太子勃然变色，正要发作，却闻内侍尖声通传：“陛下驾到——”
雍帝乘步辇而至，面沉似水。听完禀报，他拾起沈清漪呈上的令牌，指节泛白：“太子，给朕一个解释。”
深夜归府，万籁俱寂。沈清漪为萧景珩包扎臂上刀伤，见他眉宇紧锁，轻声道：“陛下虽禁足太子，却未废储，只怕后患无穷。”
萧景珩任她拆换染血绷带，忽问：“你如何识得北戎死士刺青？”
沈清漪动作微滞。烛火噼啪声中，她抬眸直视他：“妾身外祖曾镇守北疆，母亲幼时常见戎族俘虏，故教妾身辨认之法。”她顿了顿，“殿下若疑，可遣人往漓州查证。”
这是她首次提及母族往事。萧景珩凝视她良久，眼底冰霜渐融：“不必。”他反手握住她手腕，掌心滚烫，“本王信你。”
窗外骤起惊雷，暴雨倾盆。忽有暗卫急叩房门：“殿下！表小姐院中走水！”
两人疾奔而出，只见柳如烟院落烈焰冲天。浓烟中，一黑影扛着昏迷的柳如烟跃上墙头。萧景珩夺过侍卫弓箭，弦响箭出，黑影应声坠地。几乎同时，另一方向传来弩机轻响——三支淬毒短弩直取沈清漪心口！
萧景珩旋身将她扑倒，弩箭擦过他肩胛，血溅罗裳。沈清漪触手一片湿黏，惊见他唇色泛紫，分明是剧毒征兆！她撕开他衣襟，箭伤处黑血汩汩，竟与柳如烟所中之毒同源。
“殿下忍痛！”她拔下金簪刺入自己指尖，挤出血珠滴入他伤口，“妾身曾服解百毒的‘朱颜丹’，或可缓解！”
血珠落处，黑血竟渐转红。萧景珩剧痛稍缓，攥住她滴血的手指：“胡闹！朱颜丹三十年方成一粒，你岂可……”
“救命要紧！”沈清漪扯断衣带为他捆扎，声音发颤，“若殿下有事，妾身独活何益？”
暴雨如注，浇灭余烬。众目睽睽下，靖王紧紧拥住他的王妃，如拥失而复得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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