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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电疑云

权锋

应急灯幽绿的光,像垂死野兽的眼,勉强撑开指挥中心令人窒息的黑暗。死寂中,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备用电源!快切备用电源!”廖春波的尖叫声刺破了凝固的空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权力短暂真空而产生的恐慌。

“廖副市长,备用电源…被雷击了!主控室报告,核心配电柜烧了!”技术主管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黑暗中颤抖。

死寂再次降临,更沉,更重。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了数据,没有了监控,没有了指令通道,这座价值数亿的智慧大脑,在真正的天威面前,成了瞎眼断臂的巨人。屏幕上残留的最后画面——那条被强行北移五十公里的虚假台风路径——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刘炀脸上,也抽在每一个心知肚明的人心上。

黑暗中,刘炀的身影纹丝未动。平板电脑幽冷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如同刀削斧凿。那束光,成了这庞大黑暗空间里唯一清晰的坐标。他没有去看惊慌失措的廖春波,也没有理会身边技术员带着哭腔的汇报,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击。

几秒后,一个简洁到近乎简陋的界面投射到旁边一块依靠UPS电源勉强维持的副屏上——那是他手机热点共享下,紧急启动的“城市微循环”应急系统。没有炫目的三维模型,没有密集的数据流,只有几条关键主干河流的水位趋势线,几个重点水库的库容百分比,以及从部分低功耗传感器传回的、断断续续的城区内涝点标记。

“立刻接通防汛无线电专网!频率3,覆盖全市应急队伍!”刘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金属质感,瞬间压下了所有慌乱,“水利局值班室!我是刘炀!上游青龙峡、白龙潭水库泄洪闸是否按指令开启?立刻确认!”

短暂的电流嘶嘶声后,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刘书记!青龙峡闸门已开启!但白龙潭…白龙潭报告闸门驱动电机故障,正在抢修!”

“故障?”刘炀的眼神瞬间冰封。白龙潭水库库容巨大,一旦无法及时泄洪,叠加下游暴涨的明江水,后果不堪设想。“启动手动备用方案!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半小时内,闸门必须提升到位!否则,我第一个撤你!”他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随即转向另一个频道:“城西抢险队!我是刘炀!D7管网强排泵站启动没有?人员疏散进度?”

“报告刘书记!泵站已启动!但积水上涨太快!部分老旧小区一楼已经进水!转移…转移困难,老人多,雨太大,车进不去!”

“用橡皮艇!背!抬!组织党员先锋队!街道干部带头!我只要结果,不要困难!天亮前,必须清零!”他的命令像铁锤,一下下砸在无形的鼓面上,在黑暗中震荡。

廖春波看着那个在幽微光线下,仅凭一部平板和无线电网络就强行撑起应急指挥框架的身影,肥厚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提“流程”二字。他慌忙抓起另一部无线电,声音拔高,带着几分色厉内荏:“都听见刘书记命令了吗?!执行!立刻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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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市纪委办公楼,三楼最东头的小办公室。窗外的世界被瓢泼大雨扭曲成一片混沌的灰幕。

张小丽桌上的台灯是这层楼唯一的光源,在无边的雨夜中,像一座孤独的灯塔。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份刚刚解密完成的匿名举报材料压缩包。文件不大,内容却触目惊心:几张广明湖征地现场冲突的高清照片,孙老四狰狞的面孔、何翠花额头的鲜血、泥水中散落的补偿协议碎片清晰可见;一段录音,背景嘈杂,但孙老四那句“李市长亲自定的盘子,就是天!”如同淬毒的钉子;最后是一份扫描的征地补偿款发放明细表,上面鲜红的公章旁,一个被刻意圈出的签名——刘德志(广明区委书记)。

举报信正文只有一行血红的粗体字:“民血染湖,官商共谋!求青天!”落款依旧是那个被利箭贯穿的飞鸟图案。

张小丽的手指冰凉。她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加密短号:“杨凯,有硬货。广明湖,征地,血案,指向刘德志,录音里提到‘李市长’。材料刚到我手上,来源不明,但…不像假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杨凯低沉而警觉的声音:“知道了。我这边有新情况。指挥中心断电不是意外。我的技侦组在总配电室发现断路器有人为异常跳闸的痕迹,手法很专业,抹得也算干净,但时间点太巧。另外,断电前三分钟,市政信息中心内部监控拍到陈露(网信办舆情科长)的助理,在非授权时间进入过核心数据机房附近区域。虽然没拍到直接动作,但这个时间点…值得深挖。”

“双管齐下?”张小丽的声音透着寒意。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劈过,瞬间照亮她镜片后锐利的双眸。

“双管齐下。”杨凯的声音斩钉截铁,“你盯死刘德志和那份补偿款流向。我去‘拜访’一下那个助理,还有负责抢修的电力公司‘老师傅’。这场雨,正好洗掉很多痕迹,但也容易让人…湿了鞋。”

电话挂断。张小丽的目光再次落回屏幕上的血鸟图案。风雨声在窗外咆哮,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却仿佛成了风暴中唯一静谧而危险的礁石。她调出加密文档,开始起草一份直通省纪委的初步情况报告,标题栏清晰地写着:“明阳市广明区征地冲突及疑似人为制造防汛指挥中心断电事件关联初核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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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明湖畔。风雨如狂魔般肆虐,将天地搅成一片混沌的泥水炼狱。

何翠花倒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额头伤口流出的血早已被雨水冲刷得淡了,但那份刻骨的痛楚和滔天的冤屈,却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心上。孙老四那一脚不仅踹碎了她的肋骨,也踹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她看着自己咬破手指,在泥泞的补偿协议背面写下的那个血红的“冤!告!”,此刻正被浑浊的泥水无情地浸泡、冲刷,字迹迅速模糊、晕开。

“老东西,还写血书?告?你告到天王老子那里也没用!”孙老四狞笑着,皮鞋重重碾过那张浸满血泥的纸,又狠狠踢了蜷缩在泥水里的会计小赵一脚,“还有你!吃里扒外的东西!把文件都给我收走!一张纸片都不许留!”

几个大汉粗暴地翻检着散落的纸张,连同何翠花那件沾满泥浆和血迹的外套一起,胡乱塞进一个黑色塑料袋。小赵挣扎着想去抢,换来更重的拳脚,很快瘫在泥水里,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何翠花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状纸”被孙老四像垃圾一样踩在脚下,塞进袋子。冰冷的雨水灌进她的口鼻,窒息感伴随着绝望汹涌而来。完了…一切都完了…李家父子在这明阳一手遮天,谁能听见她的声音?谁能看见这湖边的血泪?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的瞬间,一只冰凉粗糙的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何翠花惊恐地瞪大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双同样布满血丝、却透着焦灼和决绝的眼睛——是村里最沉默寡言的老鳏夫,张石头。他不知何时从混乱中爬了过来,死死捂住她的嘴,用眼神示意她别出声。然后,他飞快地从自己破旧的棉袄内衬里,扯出一小块干燥的、折叠起来的红布,又摸出一小截铅笔头。他指了指何翠花流血的手指,又指了指红布,眼神急迫。

何翠花瞬间明白了!一股微弱却滚烫的力量从冰冷的身体深处涌出。她颤抖着,再次咬破已经麻木的食指,不顾钻心的疼痛,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那一小块珍贵的干爽红布上,再次写下那三个字!这一次,字字如刀,浸透了她所有的血泪和愤怒!

“冤!告!”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几乎虚脱。张石头迅速将红布折叠成最小的方块,塞进自己贴身衣服最深处的一个破口袋里。他最后深深看了何翠花一眼,那眼神里有诀别,有嘱托,更有一种近乎神圣的悲壮。然后,他像一条泥鳅,悄无声息地借着风雨的掩护,顺着湖边泥泞的芦苇丛,拼命向远处爬去,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的雨幕和黑暗之中。

孙老四正指挥着手下清理“战场”,根本没注意到这个角落里无声的交接。他满意地看着被“清理”干净的现场,对着步话机吼道:“刘书记!刘书记!这边都搞定了!几个刁民收拾服帖了!保证没留尾巴!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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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府大楼,李盛民的茶室。檀香依旧,茶汤澄澈,与外面的狂风骤雨宛如两个世界。

秘书放下电话,低声汇报:“市长,刘德志书记那边…处理干净了。孙老四报告,几个带头闹事的村民都‘安抚’住了,现场清理完毕,不会有照片视频流出去。”

李盛民微微颔首,用小镊子夹起一枚晶莹的茶点,动作优雅。“安抚…嗯,这个说法好。”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赞许,又像是嘲讽。“刘炀同志那边呢?还在黑暗中摸索?”

“是的,市长。指挥中心核心供电彻底瘫痪,抢修说最快也要三小时。他现在靠一个平板电脑和无线电在撑着,调动些零星力量。”秘书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他命令白龙潭水库手动提闸,那边报告说…难度很大,风险很高。”

“年轻人,有担当是好事。”李盛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但担当过了头,就容易变成…莽撞。白龙潭那个闸门,几十年没动过手动了,生锈,卡死,不是很正常吗?强行操作,万一闸门失控,洪水倾泻…这责任,可就大了。”他呷了一口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告诉水利局的老钱,安全第一。该走的检查流程,一步都不能省。出了问题,谁也担待不起。”

“是,市长。”秘书心领神会。

“还有,”李盛民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雨幕,声音沉了下来,“那个断电…虽然时机不错,但手法还是糙了点。尾巴,要扫干净。该闭嘴的人,要让他永远…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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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中心。幽绿的应急灯下,气氛压抑得如同高压锅。

“刘书记!白龙潭水库报告!手动提升装置锈死严重!强行操作可能导致闸门失控!水利局钱局长请示…是否按安全规程暂停操作,等待进一步检查?”一名工作人员拿着无线电,声音干涩地汇报。

“暂停?!”廖春波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接口,“刘书记,这太危险了!万一闸门失控,下游就完了!责任太大了!我建议还是等……”

“等什么?!”刘炀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刺得廖春波后半句话生生噎住,“等水库漫坝?!等明江决堤?!下游几十万群众的生命安全,比不上你嘴里的‘责任’?!”他一把夺过无线电,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白龙潭现场指挥听着!我是市委书记刘炀!我命令:立刻组织党员突击队!用液压顶!用撬棍!用人给我扛!我不管用什么办法!半小时!半小时闸门必须提起来!出了任何问题,我刘炀负全责!天塌下来,我顶着!现在!立刻!执行!把现场画面给我接过来!我要看着你们干!”

无线电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个嘶哑却陡然拔高的吼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是!刘书记!保证完成任务!党员突击队!跟我上!”

副屏幕上,白龙潭水库泄洪闸现场那断断续续、晃动剧烈的画面终于艰难地传输了过来:巨大的闸门前,人影在探照灯的光柱下如同渺小的蚂蚁。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沉重的液压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粗大的撬棍在精钢闸门上撞击出绝望的火花。更多的人赤着膊,喊着震天的号子,将粗大的绳索套在锈死的绞盘上,用血肉之躯,对抗着冰冷的钢铁和狂暴的自然之力!号子声、金属的撞击声、风雨的咆哮声,通过断断续续的音频信号,微弱却无比清晰地传回指挥中心,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刘炀死死盯着那模糊而震撼的画面,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能感觉到背后廖春波等人复杂而惊惧的目光。这已不仅仅是一场与天灾的抗争。

窗外,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型闪电,如同天神愤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城市的上空,瞬间将整个指挥中心映照得一片惨白!紧随其后的,不是雷声,而是脚下大地传来的一阵沉闷而令人心悸的——**震动!**

所有人脸色骤变。

“哪里?!震源在哪?!”刘炀厉声喝问。

技术主管扑到那仅存的微循环系统屏幕前,看着一条代表地质活动监测的辅助曲线陡然飙升,指向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区域,声音都变了调:

“报…报告!微震监测显示…震源深度极浅…位置…广明湖新区边缘!靠近…靠近正在施工的湖岸填埋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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