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像无数把钝刀子，持续切割着棠星桃暴露在外的皮肤。
高烧带来的滚烫与体外的严寒在她身体里展开一场酷刑般的拉锯战。
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冻伤的肺叶，带着血腥味的铁锈气。额角那道旧伤疤，因感染和高烧而红肿溃烂，流着混着血丝的黄色脓水，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它突突地跳痛。
老哑婆扔过来的那小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窝头和一小把散发着怪味的枯草，就落在离她不远、被风吹得半掩的雪堆里。半昏迷中，她烧得模糊的眼睛似乎捕捉到了这点异物。活下去… 爹嘶哑的遗言和身体本能的求生欲，像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冰原上闪烁了一下。
她用尽全身力气，像濒死的虫子般，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在冰冷的雪地里蠕动。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指，僵硬地扒拉着积雪，终于够到了那半块窝头。她顾不得上面的污泥和冰碴，用仅剩的力气塞进嘴里，用冻僵的牙齿死命地啃咬、吮吸。坚硬的碎渣划破了口腔内壁，混着血腥味，被她囫囵咽下。那点可怜的、冰冷的食物落入空瘪灼烧的胃袋，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却真实存在的支撑力。
她又抓起那把枯草，塞进嘴里胡乱咀嚼。苦涩、辛辣、土腥味瞬间充斥口腔，刺激得她一阵干呕，但她强迫自己咽了下去。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草药真有一点微弱的效力，高烧带来的眩晕似乎极其轻微地减轻了一丝丝。
就在她蜷缩在雪地里，贪婪地汲取着这点微末“生机”时——
“吱呀——”
身后那扇紧闭了一夜的家门，终于被拉开了！
棠母抱着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脸的弟弟，站在门口。刺骨的寒风让她缩了缩脖子，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雪地里像条死狗般趴着啃窝头的小桃。
一股混合着厌恶、恐惧和迁怒的邪火“噌”地窜上棠母心头！
“丧门星！瘟不死的小逼崽子！”尖利的咒骂瞬间撕破了清晨的寂静，“谁让你趴这儿装死的？！晦气东西！挡你爹的道了！”
她抬脚，毫不留情地朝着小桃蜷缩的身体踹了过去！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裤，但那力道还是踹得小桃在雪地里翻滚了一下，刚咽下去的窝头碎渣混着苦胆汁涌到了喉咙口。
“妈的！看看你这副鬼样子！”棠母的目光扫过小桃红肿溃烂的额头，嫌恶地啐了一口，“烂头烂脸的！是想把瘟病过给你弟弟吗？！ 给老娘滚远点！” 她紧了紧怀里的儿子，仿佛小桃是什么致命的瘟疫。
“妈…冷…饿…”小桃被踹得眼前发黑，喉咙里发出微弱破碎的呜咽。
“冷？！饿？！”棠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毒的嘲讽，“你这种克死亲爹的丧门星也配喊冷喊饿？！ 昨晚老天爷怎么没把你收走？！ 省得留着祸害人！ 滚！立刻给老娘滚起来！”她指着胡同外，“去！给老娘捡煤核去！捡不满一筐，今天别想进门！冻死在外面正好！”
捡煤核。去几里外的煤渣场，在冰冷的废渣堆里翻找没烧尽的煤块。这是她这个“灾星”在寒冬里常被指派的“活计”，也是棠母变相的驱逐和惩罚。
小桃在棠母恶毒的咒骂和弟弟漠然的目光中，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脚，艰难地、摇摇晃晃地从雪地里撑了起来。每动一下，冻伤的关节都像被针扎，额头的伤口更是钻心地疼。她佝偻着小小的身体，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就在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准备走向那个冰冷的炼狱时——
“哎呀！好臭呀！”
一个清脆娇嫩、却带着毫不掩饰嫌弃的声音响起。
林小雨穿着崭新的、毛茸茸的白色羽绒服，戴着粉色的兔毛帽子，像个小公主一样，被她爸爸牵着手，正要去上学。她夸张地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嫌恶地看着几步之外、浑身脏污破烂、额头流脓、散发着寒气与怪味的小桃。
“爸爸，快走快走！”林小雨拽着爸爸的手，像避开一堆恶心的垃圾，加快了脚步，声音清晰地飘过来，“真倒霉！一大早就碰到这个垃圾堆里的扫把星！臭死了！ 肯定又要走霉运了！”
林父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是冷漠地瞥了小桃一眼，那眼神和看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他顺从地被女儿拉着，父女俩快速而优雅地绕开了小桃，仿佛她是一个散发着瘟疫的禁区。
那块温润的血玉佩，依旧紧贴着林小雨的胸口，在她洁白的羽绒服领口若隐若现。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冰冷的光。
小桃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不是因为林小雨的辱骂。
而是那块玉佩！
当它再次出现在视线里，当林小雨那充满鄙夷的“扫把星”三个字砸过来——
沉河的冰冷河水！爹绝望的嘶吼！捆绑的麻绳！村民狰狞的火把！ 所有的记忆碎片带着血腥味再次狠狠冲击着她高烧混乱的大脑！
一股比昨夜更清晰、更尖锐的恨意，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
她死死攥紧了冻得开裂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嘶吼。烧得通红的眼睛，像两簇幽暗的火苗，死死盯着林小雨父女远去的背影，特别是那块玉佩消失的方向。
林家…玉佩…爹的仇…我…记住了…
“小贱货！还杵在那儿发什么瘟？！”棠母尖利的咒骂再次响起，“还不快滚去捡煤核？！想饿死老娘和你弟弟吗？！”
小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恨意。她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沉默地朝着胡同外，那片更广阔、也更冰冷的绝望之地走去。
柴房的门缝后，老哑婆浑浊的眼睛死死追随着小桃踉跄的背影。当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小桃额头上那道在晨光下显得更加红肿刺目、甚至渗出脓血的伤疤时，她枯瘦的脸上恐惧之色更浓。她干瘪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反复念叨着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破碎字眼：
“疤…显了…祸…要来了…跑…得跑…”
那声音，低哑得如同墓地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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