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觉得,自己大概和这座城市的水坑八字犯冲。
他把自己从里到外搓了三遍,那股混合着铁锈、烂菜叶和可疑狗尿(心理作用?)的味道似乎还顽固地附着在皮肤上。
破镜片后的视野带着一道扭曲的裂痕,看什么都像世界开了条口子。
湿透的笔记本彻底罢工,屏幕一片漆黑,键盘缝隙里还残留着泥点。
那个被阿古“洗礼”过的大蒜头U盘钥匙扣,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窗台上,在午后惨淡的阳光下,紫色的塑料外壳反射着一点油腻的光——他还没鼓起勇气去碰它。
“这不科学…”陈默第一百零一次嘟囔,声音在空荡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虚弱。
他裹着唯一一条没湿透的薄毯,缩在吱呀作响的二手沙发上,像只被遗弃的、严重受潮的玩偶。银行卡余额的数字冰冷地躺在手机屏幕上,无情地嘲笑着他的失业现状。
镜湖公寓那个模糊的标题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还有黑狗炸毛低吼的样子,以及U盘那一闪即逝的、不知真假的暗红微光。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咚咚咚!咚咚咚!” 粗暴的砸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像擂鼓一样撞在陈默脆弱的神经上。
“谁?!”他吓得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心脏狂跳,社恐雷达瞬间拉满警报。他屏住呼吸,祈祷门外的人以为没人赶紧离开。
“默子!陈默!开门!我知道你在家!你丫手机泡水了是吧?快开门!有好事儿!”一个熟悉的大嗓门穿透薄薄的门板,带着一种没心没肺的活力。
是周锐。陈默的死党兼“损友”,一个把“流量即正义”刻在手机壳上的男人。
陈默痛苦地呻吟一声。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个精力过剩、能把任何倒霉事都渲染成“爆点”的家伙。他磨磨蹭蹭地挪到门边,从猫眼里往外看。
门外,周锐一身骚包的荧光绿运动服,头发用发胶抓得根根竖起,像个移动的人形信号灯。他一手举着最新款的自拍杆,手机镜头正对着猫眼,另一只手还在大力拍门,脸上洋溢着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看到你了!别躲!快开门!兄弟给你送温暖来了!”周锐对着猫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陈默认命地打开一条门缝,只露出半张憔悴的脸:“干嘛?我破产了,没饭蹭。”
周锐像条泥鳅一样挤了进来,带着一股廉价发胶和外卖炸鸡混合的味道。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视了一圈陈默的“灾后现场”:湿漉漉扔在地上的脏衣服、裂屏的笔记本、窗台上可疑的U盘,以及沙发上那个裹着毯子、散发着生无可恋气息的“难民”。
“嚯!你这是…行为艺术?《失业青年的雨夜重生》?”周锐啧啧称奇,毫不客气地用自拍杆扫开沙发上散落的薯片包装袋,一屁股坐了下来,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熟练地把手机镜头对准陈默那张写满“别拍我”的脸,“家人们快看!这就是我兄弟,当代社恐侦探…哦不,前侦探,最新落魄造型!点个小心心安慰下?”
“关掉!周锐!立刻!马上!”陈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用毯子蒙住头,声音闷闷地咆哮,“再拍我跟你绝交!”
“行行行,不拍你不拍你。”周锐笑嘻嘻地收回手机,但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显然是在发弹幕或者评论。他凑近陈默,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兴奋:“喂,默子,真有个天大的好事儿!能让你原地复活,顺便…嘿嘿,让兄弟我蹭波大流量!”
陈默从毯子缝里露出一只警惕的眼睛:“说人话。”
周锐搓着手,两眼放光:“镜湖公寓!知道吧?就城西那个贼贵贼高档,但最近邪门得很的地方!又死人了!第四个!还是‘自杀’!”他故意把“自杀”两个字咬得很重。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镜湖公寓…果然。
周锐没注意到陈默的异样,继续眉飞色舞:“现在网上都炸了!什么凶宅索命、风水诅咒、厉鬼找替身…传得邪乎着呢!我‘怪奇实录’的粉丝嗷嗷叫,就等着我去探灵直播,揭开真相!”他拍了拍自拍杆,“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这泼天的富贵…啊不,这展现你才华的机会,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了!”
陈默一把掀开毯子,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周锐:“你让我去那个刚死了四个人的凶宅?探灵?直播?周锐,你脑子是不是也被雨淋坏了?”
“怕什么!”周锐满不在乎地挥手,“你不是整天研究那些神神叨叨的社会现象吗?多好的实践机会!再说了,你可是前侦探…助理!找找人为线索也行啊!报酬丰厚!”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委托人,一个被吓破胆的公寓住户,偷偷联系的我,出这个数!”
看到那个数字,陈默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确实…很丰厚。丰厚到能让他暂时不用考虑下个月房租是啃馒头还是喝西北风。
“人为线索?”陈默的社恐本能和对鬼神的恐惧在激烈交战,但职业习惯(或者说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警方不是排除他杀了?”
“切!”周锐嗤之以鼻,“警察说是自杀就是自杀?那地方邪性着呢!网上分析帖一堆,说死者死前都行为异常,像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而且,那委托人说,他最近总在半夜听到奇怪的声音,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他还偷偷拍了点东西,神神叨叨的,指名要找个‘懂行’又不太出名的…嗯…专业人士私下看看。这不就想到你了嘛!‘懂行’(指你那些冷门研究),‘不太出名’(指你刚失业),完美契合!”
陈默沉默了。理智告诉他,这浑水绝对不能趟。凶宅、连环死亡、灵异传闻…每一个词都在他敏感的神经上跳舞。
但银行卡的余额、那个诡异的雨夜、黑狗反常的警惕、还有U盘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闪光…像无数只小爪子在他心里挠。
“怎么样?干不干?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周锐催促道,“委托人下午就想约我们在公寓附近碰个头,先看看他拍的‘证据’。”
陈默还在天人交战,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台。那个紫色的大蒜头U盘钥匙扣静静地躺在那里。
突然!
“呜…汪!”
一声短促、警惕的狗吠毫无预兆地在门外走廊响起!
陈默和周锐都吓了一跳,同时看向门口。
只见一只通体漆黑的中华田园犬,正透过陈默还没来得及关严的门缝,警惕地盯着屋内的周锐!正是昨晚那只“肇事狗”阿古!它嘴里似乎还叼着半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油饼,但此刻它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食物上。它微微弓着背,耳朵竖起(缺了一块的左耳尤其明显),喉咙里发出那种熟悉的、低沉的呜呜声,厌世的眼睛死死锁定在周锐身上…准确地说,是锁定在周锐那件荧光绿的运动服上!
“卧槽!哪来的野狗?!”周锐被阿古盯得有点发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那荧光绿在昏暗的楼道里确实像个显眼的靶子。
阿古没有进攻的意思,但那种戒备和敌意非常明显。它甚至向前踏了一步,堵在门口,喉咙里的呜呜声更响了,眼神锐利。
陈默愣住了。又是这种反应!昨晚是对着镜湖公寓的方向,现在是对着周锐的荧光绿衣服?这狗到底在警惕什么?颜色?还是…
他猛地想起周锐刚才说的话——那个镜湖公寓的委托人!
一个极其荒谬又让他脊背发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阿古能感知到…与镜湖公寓相关的“东西”?周锐接触了委托人,身上沾了…某种“气息”?
这个想法太不科学了!陈默立刻在心里否定。一定是巧合!这狗只是单纯讨厌荧光色…或者讨厌周锐这个人!
“滚滚滚!臭狗!”周锐被阿古盯得不自在,作势要拿自拍杆驱赶。
“别!”陈默脱口而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阻止,或许是昨晚那点“同淋雨”的情分(单方面),或许是心底那点荒谬的猜测在作祟。
阿古似乎听懂了陈默的声音,厌世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又警告似的对着周锐低吼了一声,然后才叼着它的油饼,慢悠悠地转身,迈着它那标志性的、不紧不慢的步子离开了。黑色的尾巴尖在昏暗的楼道里一晃一晃。
“嘿!这狗还挺拽!”周锐看着阿古消失的背影,心有余悸又有点不爽。
陈默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看窗台上那个沉默的紫色U盘,心里翻江倒海。昨晚的雨、镜湖公寓、离奇的死亡、炸毛低吼的阿古、闪光的U盘、今天周锐带来的委托、阿古对周锐衣服的异常反应…这些碎片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他极力抗拒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性。
“喂?默子?发什么呆?去不去给句痛快话啊!”周锐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陈默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鼻梁上裂了缝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复杂无比。
恐惧、好奇、窘迫的经济压力,还有一丝被命运(或者说被一只怪狗)推着走的无奈,交织在一起。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点认命般的沙哑:
“委托人的‘证据’…拍的什么?”
**(合)**
半小时后,陈默穿着一件勉强算干净的旧卫衣(领口还有可疑水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跟着依旧亢奋的周锐,走向约定碰头的街角咖啡馆。
他兜里揣着那个沉甸甸的、似乎带着无形重量的紫色大蒜头U盘钥匙扣。
周锐还在旁边喋喋不休地描绘着他直播爆火的蓝图:“…到时候你就穿个道袍,拿个罗盘,装模作样走两圈…台词我都给你想好了!‘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保证节目效果炸裂!名字我都想好了,《探灵实录:我和我的怨种搭档勇闯凶宅》!怎么样?”
陈默面无表情,自动过滤了周锐的噪音。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出租屋里,阿古对着周锐那件荧光绿衣服低吼戒备的样子。
那种警惕,和昨晚对着镜湖公寓时如出一辙。
难道…接触过镜湖公寓的人,真的会沾染上什么?那只狗…它到底知道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的U盘,冰凉的塑料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这玩意儿昨晚也闪了一下…是巧合?还是某种…预警?
“到了到了!”周锐兴奋地指着马路对面一家装修文艺的咖啡馆,“委托人就在里面靠窗位置!姓李!”
陈默顺着周锐指的方向望去。咖啡馆明亮的落地窗后,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局促不安地坐在角落的卡座里,双手紧紧握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咖啡杯,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他时不时地抬头张望窗外,动作显得异常紧张。
就在陈默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时——
“嗡…”
他兜里的大蒜头U盘钥匙扣,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陈默脚步猛地一顿,浑身汗毛瞬间炸起!这次绝对不是错觉!那清晰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震动感,透过薄薄的卫衣布料,清晰地传递到他的皮肤上!
他像被钉在原地,难以置信地隔着衣服按住那个小小的U盘。它又不动了,安静得像块普通的塑料。
周锐已经大步流星地推开了咖啡馆的门,清脆的风铃声响起。
“李哥!我们来了!”周锐热情洋溢的声音在咖啡馆里响起。
卡座里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闻声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他的脸色在咖啡馆温暖的灯光下,依然显得异常苍白,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惧和疲惫。
他看到周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当他的目光越过周锐,落到后面还僵在门口、脸色同样难看的陈默身上时,那丝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死死地盯着陈默…或者说,是死死地盯着陈默装着U盘的那个口袋!
男人手中的咖啡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滚烫的咖啡泼洒出来,溅了他一身,但他仿佛毫无知觉。
他颤抖地抬起手指着陈默,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它…它在你身上?!那个…那个东西…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