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阳!!”
赵虹的尖叫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急诊观察区凝固的空气上!深蓝色布帘被彻底掀开,惨白的顶光如同舞台追光灯,无情地罩住病床前那个僵硬、破败的身影。
王教授紧随其后,脸色难看地试图抓住妻子挥舞的手臂:“赵虹!冷静点!这里是医院!”
“冷静?!”赵虹猛地甩开丈夫,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秦阳的鼻尖,声音尖利刺耳,“你看看他护着的这个祸害!看看赵宇现在被关在哪儿了?!都是他!都是因为他们这对…”
“赵阿姨!”
一声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阻力的声音突兀响起。林致远忍着头颅内部剧烈的眩晕和恶心,猛地从枕头上抬起视线,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额角的厚厚纱布渗出的鲜红如同狰狞的刺青,目光却异常锐利地刺向歇斯底里的赵虹。
“…请您注意言辞。”他声音嘶哑,但每个字都像磨砂纸刮过铁皮,“事故责任,自有警察判定。”那句“祸害”和更恶毒的字眼,像针扎进他混乱记忆的敏感区,激起的不仅是愤怒,还有更深层的眩晕。
赵虹被这一打断噎住,瞬间的错愕后是更汹涌的怒火:“哈!你还有脸说话林致远!不是你这个贱…不是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冲出来!赵宇能被抓?他用的只是器械零件!是你自己撞上去的!他最多算误伤!你……”
“误伤?!”一直如同被冻结的雕塑般伏在床头铁栏上的秦阳,猛地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那声音仿佛从撕裂的胸腔深处挤出来,裹着铁锈般的血腥气!他陡然挺直了一点上身,虽然那条悬垂的左腿因这个轻微动作瞬间肌肉暴起、痛苦抽搐!他猛地转过脸,赤红的双眼如同地狱熔炉的窗口,死死盯住赵虹,声音低沉恐怖:
“他提着要命的铁棍,疯了似的冲我来!要不是……”
话音未落!
“够了!秦阳!”
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队医,那健硕的身影如同山岳般猛地跨步上前!左手精准而强硬地抓住了秦阳因激动而颤抖欲挥的右臂(那只手背上还凝固着暗红血污和擦伤),右手则闪电般按住了他被冷汗浸透、肌肉绷紧抖动的左肩!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压制住秦阳因暴怒和痛苦几乎失控的身体!
“——你想这条腿彻底报废吗?!”队医声音压得很低,却如同闷雷在狭窄空间炸开,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与冷酷!他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扫过秦阳因剧痛而骤然失力、瞬间几乎软瘫下去的左腿,“骨头位移加剧!肌肉撕裂等级再加重!别说球赛!你以后走路都成问题!”
秦阳被队医强大的力道钳制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嗬嗬”声,如同濒死挣扎的兽。队医指关节因发力而泛白,死死顶住秦阳肩胛骨下方某个点(精准的穴位控制点)。冷汗大颗大颗从秦阳额头、鬓角滚落,砸在冰冷的铁床栏杆上。那条失控的左腿在痉挛、颤抖、抽动!脚踝以一种异常的角度微微扭曲着!每一次肌肉的收缩都让秦阳身体痛苦地痉挛一下!但他竟咬着牙,没有让自己跪倒!只是身体重量几乎全部挂在了队医的钳制和他自己死死抓在铁栏上的左手上!指关节捏得铁栏咯吱作响!那屈膝悬空的姿势,充满了脆弱的暴力感和悲怆!
林致远躺在病床上,眼睁睁看着这一切!额角的剧痛和脑震荡带来的天旋地转被瞬间冲散!心脏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看到秦阳因剧痛而翻白的眼球!因紧咬牙关而暴起的腮帮肌肉!那无法掩饰的、几乎要将骨头碾碎的巨大痛楚!还有那只脚…那扭曲的角度!
“去骨科!立刻!”队医几乎是咆哮着对门口一个闻声赶来的护士命令道,眼神如冰,“通知顾主任准备关节镜,不排除紧急复位!叫人推张床过来!”他话音未落,自己猛地将重心下沉,右臂环过秦阳已经无力支撑的左腿腘窝,左手依旧死死卡住他颤抖的上半身,以一种强行扶持的、几乎是把人“拖”起来的姿态,强行拔高秦阳濒临溃散的躯体重心!
“不……”秦阳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抗拒着移动带来的剧痛,赤红的眼睛依旧死死钉在林致远额头的纱布上,充满了不甘和一种灭顶的恐惧。
“不去也得去!你想瘫在这里?”队医的声音毫无商量余地!他的力量极大,不容分说地带着秦阳那个沉甸甸的、痛苦破碎的身体,强行要将他从林致远的床栏边拖走!
每一步!秦阳那悬空的伤腿都如同被钉在地上般无法迈出!只能被队医粗暴地“提”着!每一次轻微移动都带来更深一层的剧痛冲击!让那张年轻刚毅的脸惨白扭曲!
“放开我!”秦阳嘶吼着挣扎了一下!但身体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眼前一片黑雾!喉头滚动着压抑不住的痛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拉扯和混乱中!
“医生!病人颅内压检测波动增大!心率加快!”一个护士焦急的声音响起。
林致远确实感到了窒息!视线里秦阳被强行拖走的身影痛苦摇晃!赵虹尖刻的脸在晃动!一切都在旋转、裂解!他无法思考!额角的伤口在突突跳动!一股强烈的恶心冲击着喉咙!他猛地侧头——
“呕——”
一股酸涩的苦水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混着唾液,弄脏了被单和一侧的垃圾桶!脑震荡的症状瞬间汹涌而上!
呕吐声像按下了另一个暂停键。
拉扯着秦阳的队医动作一顿。
暴怒的赵虹嫌恶地后退了一步。
王教授脸色难看地皱紧眉头。
护士们涌上来处理污物。
而秦阳…他那被剧痛和挣扎烧红的眼睛,在看到林致远痛苦蜷缩、狼狈呕吐的瞬间,那片翻腾的赤红猛地凝固了!随即被一种更深、更冰冷的死寂覆盖!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燃烧的血液!只剩下灰烬般的绝望!他不再抵抗,任由自己的身体如同沉重的破麻袋般被队医拖着踉跄向外挪动,那条伤腿无力地拖在地面。
只是经过林致远床脚时,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附,在眩晕的呕吐声和护士忙碌的身影间隙,艰难地、如同告别般,再次落在林致远弓起的背上——最后聚焦在那片刺眼的纱布边缘。
“哗啦——”布帘再次被粗暴合拢!隔绝了大部分视线和声音!只留下布料在金属滑道上摩擦的尖利噪音,如同无形的嘲弄!
林致远趴在床边,还在干呕,喉咙火辣辣的疼,眼前阵阵发黑。赵虹刻薄的骂声隔着布帘隐约传来:“…扫把星…自己撞上来…他爸妈怎么教的…” 王教授似乎在劝说,声音模糊。
护士清理着污物,动作尽量轻柔。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护士长递给林致远一杯温水,眼神带着些许怜悯:“小同学,慢点喝。脑震荡是这样,别急。”她的声音平缓,“你爸爸妈妈通知到了,应该快来了。”这话像一根微小的刺,让林致远本就混沌的心口一窒。快来了?什么时候?在警局处理完后吗?他沉默地漱口,冰冷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些许灼烧感,却带来更多的寒意。
大约半小时后(或者更久?时间对林致远来说失去了意义),他被推去做了头部CT。冰冷的仪器,金属撞击的噪音,巨大的轰鸣声在他脑中不断放大回响,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检查室外,他模模糊糊又听见外面王教授似乎接到了电话,声音焦躁疲惫:
“是,警察那边笔录基本完了…赵宇情绪还是不稳定…王倩倩一直哭…赵虹?还在闹呢,说要找校领导…林教授他们应该也在处理警方的事……”
咚!
推床猛地颠簸了一下,将他从破碎的听觉片段中震醒!推床的金属轮子碾过地面上细微的突起或缝隙!整个头颅连同脖颈被突如其来的震动狠狠撞击在并不柔软的床垫上!
“嗡——!”巨大的耳鸣和晕眩爆炸般袭来!眼前瞬间黑了数秒!额角的伤口剧烈抽痛!仿佛被狠狠撕裂!
“小心点!”护士长严厉提醒推床的年轻护士。林致远死死闭着眼,嘴唇咬得发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病号服。
他被推回急诊观察区,刚安置好不久,张强喘着粗气,额角冒汗地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看到林致远憔悴的样子,声音都带了点哽咽:
“远哥!你…你还好吧?吓死我了!”他冲到床边,把文件袋啪地一声按在床上,快速扫了一眼林致远额角纱布渗出的新鲜血迹,“妈的…简直疯了……警察那边基本弄清了,赵宇被暂时控制,肯定要承担责任的!”他喘了口气,目光转向林致远另一侧空荡荡的、只留下混乱印记的床栏位置,压低声音:
“秦阳……他…”
张强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从文件袋里飞速抽出一张折叠的纸片,塞到林致远冰凉的手里——那是一张影印的骨科诊断报告。
“这是他刚做的!顾主任亲自看的!我…我托关系给你弄了张照片过来……”
林致远忍着眩晕,视线艰难聚焦在那张纸的扫描照片上。黑色墨迹在CT灰度的背景上分外扎眼:
【诊断结论】
左踝关节胫腓联合韧带撕裂(三级)、腓骨远端陈旧性骨裂区域新发应力性位移、距骨软骨挫伤。软组织广泛水肿/血肿(最大皮下血肿直径约5cm)。关节腔内积液…
他往下艰难地扫视文字,几个名词如同冰锥刺目:
【治疗建议】制动(建议硬性支具/膝下石膏固定,禁用负重)>关节镜探查+清理+韧带修复术 > 若术中位移严重,不排除附加微创复位固定……
【预后/警告】高再损伤风险!即时处置不当或未获充分恢复,将引发不可逆骨关节损伤及功能丧失……
张强在一旁补充,声音又快又急:“医生说特别凶险!那条韧带,叫什么联合的,是整个脚踝稳定的关键!三级撕裂几乎等于断了一大半!关键他还拖着伤……那个什么应力性位移,就是从三年前那个裂口上又撕开……医生说现在全靠顾主任顶住压力没给他马上打石膏固定!说关节腔肿得厉害,必须等消肿才能做关节镜探查,还要紧急处理韧带……要是再硬撑走路…真…真可能就废了……”
诊断报告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冰冷的符号,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向林致远本就被剧痛和眩晕切割得千疮百孔的大脑。三年前……断裂的韧带……废掉……这些词缠绕着不久前管道间那失控踉跄的脚踝、病床前那扭曲悬垂的痛苦画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混杂着低低的啜泣声和一个熟悉的、温文但此刻疲惫焦虑的声音:“…倩倩,别哭了,你爸爸在办手续了……”
王倩倩被她母亲赵虹和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她父亲)半扶着走了进来!王倩倩双眼红肿得如同核桃,脸色苍白,精心打理的卷发有些凌乱,肩膀还在轻微抽动。赵虹脸上还带着愤懑,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疲惫的懊悔?王教授跟在后面,脸色紧绷。
“林致远……”王倩倩一看到病床上脸色惨白、额角裹着渗血纱布的林致远,眼泪又汹涌地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赵宇他…他会疯成这样……我不该激他……”她似乎真的被吓坏了,手紧紧抓着母亲的手臂,看向林致远的眼神有愧疚也有茫然。
赵虹眉头依旧皱着,但没再说什么刻薄的话,只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目光复杂地扫过林致远额头的伤。
王教授走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歉意:“林同学,真是对不住……倩倩这孩子不懂事,刺激了赵宇。赵宇…唉!是我和他妈没管教好,酿成大祸!责任我们一定承担!你的医疗费、后续康复、精神损失,一应俱全!叔叔给你道歉!”他微微躬身。
林致远看着这对父女,混乱的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突然而至的歉意和承诺。他嗓子发干,额角的抽痛连带着太阳穴在跳。他想起赵虹刻薄的尖叫,赵宇挥舞铁棒的狰狞,秦阳痛苦扭曲的脸…道歉…责任…太复杂,太沉重。他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轻声挤出一句:“……王叔叔,我…我想休息。”
张家强警惕地看了王教授和抽泣的王倩倩一眼,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隔开林致远和他们。
王教授立刻会意,连声道:“好!好!你先休息!我们先处理其他事情,不打扰你!”他拉着情绪依旧不稳的王倩倩和面色复杂的赵虹匆匆退了出去。
张强松了口气,低声道:“远哥,我去给你弄点温水?” 他把秦阳的诊断报告仔细折叠好,重新塞回那牛皮纸袋,放在林致远枕边。那沉重的信息,压在薄薄的纸张里,也压在林致远心头。
林致远闭眼点头。世界并未因道歉而安静,额角的疼痛、脑部的晕眩、骨缝里渗出的恶心感,如同无处不在的潮水,缓慢侵蚀着他的防线。刚才强行清醒应付各方所消耗的意志力如同沙堡般坍塌。疲惫如同山倒,沉重地压住了他的眼皮。意识很快就被拉扯着沉入一片浑浊的黑暗。只是在这昏睡前模糊的边缘,一个画面无比顽固地闪现:惨白灯光下,秦阳伏在铁栏上,那双赤红的、被痛苦撕裂的眼睛,死死锁着自己额角的伤口,眼底浓密的睫毛根部,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强光的逼视下碎裂…欲坠未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