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文件袋脱手的瞬间被无限拉长。
那旋转的牛皮纸袋，在冰冷灯光的照射下，仿佛凝固在空气里。上面被张强紧张时捏出的几道皱褶，都清晰可见。所有人的瞳孔都如同被钉住，追随着它的轨迹！走廊里只剩下热水泼洒在地砖上发出的持续不断的“嘶嘶”声，蒸腾起一小片迷蒙的白气！
赵虹冲出的身体还带着前扑的惯性！
张强因壶脱手而身体失衡侧倒！
老唐猛然按下推车刹车！
王教授的手指僵硬在半空！
林教授夫妇则瞬间将目光从赵虹身上移开，惊疑地扫向那个飞旋的物体——那东西，似乎关乎某个关键的秘密！
“啪嗒！”
轻微的、但在此刻寂静中却异常刺耳的一声！
文件袋并未如赵虹所愿落入她手中，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边缘重重磕在她疾冲时微微抬起的高跟鞋尖头金属饰片上！
纸袋受力猛地改变了方向！
像一个被突然抽了一鞭子的陀螺，斜向上急剧加速翻滚！封口本就没压实，在这剧烈的撞击和翻转下！
哗啦——！
一沓被整齐折叠、带着冰冷墨迹的纸张，如同被解除了封印的天书，猛地从敞开的袋口里喷射出来！散开！飞扬！
洁白的A4纸！如同濒死的白鸽翅膀！
在空中骤然绽开！
伴随着纸张摩擦空气发出的急促“哗啦”声！
无数份！白色的、密密麻麻印着冰冷黑色宋体字的报告复印件！
如同被风暴席卷的雪片！
在狭窄走廊的半空中骤然飘散开！旋转！下坠！
空气在纸张飞散的瞬间发出短暂的停滞声，下一秒被更大的惊呼和混乱取代！
“诊断报告！” “天！” “快捡起来！” 护士的惊叫此起彼伏！
老唐本能地要去抓最近的几张！
王教授一个趔趄，试图稳住妻子，眼神却控制不住地扫过离他最近的一张，飘落在地的纸页——那上面，“韧带撕裂三级”、“游离骨片”、“腓骨应力位移四度”、“软骨损伤三级”、“加压支撑板”……每一个冰冷的医学名词都如同带血的刺刀！
而报告最上方，那张被影印得有些模糊、却依然能辨认出姓名的信息页——
患者姓名：秦阳
年龄：18岁
诊断部位：左踝关节
秦阳！那个运动员的腿！
赵虹被文件袋磕撞的力道带得踉跄了一下，高跟鞋跟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仓惶地抬起头，正对上几张打着旋飘下来的纸！一张纸页在她眼前翻飞！那清晰的“秦阳”二字和下方触目惊心的“腓骨位移四度”几个大字几乎糊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嗬……”她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掐住脖子般的抽气！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被冻结！她儿子赵宇那疯狂的一棍！差点毁掉的不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是一个顶级运动员！是一个足以引发毁灭性连锁反应的人！
她的目光越过纷飞的白纸，落在通道尽头被石膏包裹、刚刚才从身体里植入冷硬金属的秦阳身上！那张年轻却已灰败死寂的脸，此刻在她眼中，瞬间转化成了一个巨大而恐怖的——雷！
几乎在同一刹那！
所有人都被这漫天飞舞、触目惊心的诊断报告震慑住的短暂真空！
“哗啦——！”
急诊观察区林致远的病床隔帘，被一股从内部爆发的、巨大的力量猛地拉开！
林致远站在那里！
脸色惨白如纸，额角厚厚的纱布边缘又渗出了新鲜刺目的血渍！他一只手死死抓在冰冷的隔帘滑道上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用力摁住自己急剧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的胸膛！剧烈的喘息让他瘦削的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起伏都扯动着全身的神经！
张强那句“秦阳看见了报告像要吃人”、母亲那句“职业生命”、父亲那句“承担后果”、还有外面这巨大的混乱……所有冰冷的压力，混合着脑震荡带来的天旋地转和恶心感！但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在剧痛和眩晕中反复挣扎着试图组装的真相拼图！那可能关联着秦阳三年前那条该死的旧伤！关联着他此刻被宣判的、残酷的命运！
那份该死的不解！
那份被重重误会包裹的核心！
那份他曾经以为是秦阳造成的…现在看来却可能并非如此…甚至秦阳可能因此背负了长达三年误解的…
“秦阳！！你三年前那条腿……那条该死的断腿……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做的？！！”林致远的声音因为极度激动、脑部眩晕和缺氧而嘶哑变形，如同破锣撞击！用尽了他此刻能聚集的所有力气吼了出来！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沸腾的血气和急于冲破迷雾的疯狂，在这文件纷飞、惊愕凝固的走廊里轰然炸响！
这声嘶吼！
如同投下了一颗精神炸弹！
所有人！包括正扑在地上仓惶捡拾散落报告的老唐和护士们、僵硬对峙的王家父母和林家父母、甚至推车旁惊愕的护工——所有人的动作都彻底僵住了！
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
齐刷刷地！瞬间钉在了病床隔帘口那个摇摇欲坠、额角染血的苍白身影上！
然后！
下一秒！
所有的目光！
又以更快的速度、更重的力量！
猛地！聚焦到了——
通道另一端！
推车上！
那个被巨大白色石膏包裹的秦阳身上！
秦阳！
他那双一直空洞地凝视着前方虚空的、如同蒙着厚厚冰灰的眼珠！
在听到林致远那句声嘶力竭的、炸裂般的质问——“三年前那条该死的断腿”“是谁做的”的瞬间！
骤然间！
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仿佛两颗深埋于冻土之下的地雷，被这声惊雷猛地引爆！！！
冰层！
裂开了！
那层冻结他一切感知的、死寂的坚冰外壳！
那层维持着他最后一点麻木、用以隔绝灭顶痛苦的屏障！
在这一声关联着“三年前旧伤”和“到底是谁做的”的惊雷质问下！
瞬间！
土崩瓦解！！！
秦阳的瞳孔！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猛然收缩！
随即剧烈地放大！仿佛要吞噬掉眼前所有的光线！
那深不见底的绝望空洞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
是瞬间被撕裂开的！深不见底的！混杂着震惊、茫然、痛苦、被压抑已久的不甘和……难以置信的狂涛巨浪！！！
如同冰川在无声的巨响中彻底崩裂！暴露出的下方，是滚烫翻涌的、混杂着积年冰屑和黑暗深渊的咆哮怒海！
他的胸膛猛地向上挺起！带动着巨大的石膏腿都向上弹了一下！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要从胸腔深处活生生呕出来的嘶鸣，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彻底的崩塌！
而此刻！
赵虹被林致远的嘶吼和漫天飞散的秦阳伤残报告冲击得几乎魂飞魄散！再听到林致远那句惊心动魄、直指三年前那桩连她都遗忘的“旧伤事件”的质问！又看到秦阳那被完全剥掉了麻木外壳后、绝望痛苦到扭曲变形的反应！
一个更加清晰、更加恐怖的逻辑链条在她濒临崩溃的大脑里瞬间焊死！
林致远知道了秦阳三年前的旧伤真相！
林致远在质问秦阳！
秦阳那恐怖的反应！
那份属于秦阳的、被揭露的、足以彻底压死赵宇的恐怖报告！
还有——林家那不死不休的追究态度！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最终的毁灭！
不能！绝不能让他们坐实秦阳旧伤的惨烈影响！不能让他们把赵宇伤人和秦阳旧伤彻底挂钩！否则……
她儿子赵宇！将彻底坠入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不！！”赵虹喉咙里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凄厉绝望的尖叫！那尖叫声中蕴含的疯狂摧毁了所有的理智！
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推动！再次化作一道失控的虚影！带着玉石俱焚的绝望和疯狂！不顾一切地！狠狠撞开挡在她前面、正弯腰捡拾文件的护士！
目标！
赫然是那个隔帘口！
那个大声质问秦阳三年前真相、此刻正摇摇欲坠、似乎随时会倒下的林致远！！！
她的指甲带着要将一切秘密源头撕裂的疯狂，直勾勾地抓向林致远！嘴里破碎地嘶吼着意义不明的音节：“……住…闭嘴…你……”
“赵虹！” “住手！” “赵女士！！” 数声惊骇到极点的吼叫同时炸响！
老唐离得最近！在赵虹尖叫抬手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他几乎是爆发性地扑了出去！试图拦住这个彻底失控的女人！但他刚刚弯腰捡拾报告，重心还未完全调整！
王教授离得更近，他目眦欲裂，伸手狂拽妻子！
林教授夫妇更是心脏骤停！几乎同时扑向隔帘口！
混乱！
绝对的混乱！
无数手臂在空中挥舞、拦截！脚步杂乱地在地面拖拽！
赵虹冲出的势头带着同归于尽的狂暴！
然而！
有一个人！
反应更快！
那是一种在巨大痛苦、震惊和随之而来的狂怒中爆发出的、近乎野兽般的本能！
老唐的视线余光，捕捉到了那电光石火的瞬间！
秦阳！
在赵虹尖叫冲向林致远的同一刹那！
他那刚刚从死寂中惊雷般炸裂开痛苦风暴的眼底！赤红的血丝骤然布满眼白！
一股无法言喻的、混杂着被质问旧伤的滔天怒意、被诊断书公开的灭顶耻辱、以及那几乎是根植于他骨髓深处的、对林致远这个人复杂混乱却又被瞬间点燃的……某种强烈到极致的保护性本能！在毁灭性打击的极致混乱中！如同被点燃引信的炸药！
轰然爆发！！！
“啊——！！！”一声低沉、撕裂般的咆哮从秦阳几乎要咬碎的牙齿缝隙中迸出！
就在赵虹那尖锐指甲即将触碰到林致远额角渗血纱布的千钧一发之际！
在所有人阻拦的双手都几乎已经贴到赵虹衣袖的瞬间！
在混乱中心的林致远瞳孔因剧烈冲击和晕眩而几乎无法对焦的刹那！
秦阳那被巨大石膏包裹的、如同沉重枷锁的左腿！被他借助腰背爆发出的、不顾一切的狂暴力量！
如同甩起一条沉重的链枷！
带着风声！
裹挟着刚上好的石膏、内部未愈合的撕裂伤口、以及那刚刚被钉入的新生金属支架！
狠狠地！
以脚踝上方石膏最坚硬厚实的前端！
如同一颗高速撞出的实心炮弹！
精准无比地！
凶狠地！
砸在了赵虹全力前冲的、右侧膝盖外侧的韧带连接点上！！！
“砰！！！”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沉重而清脆的撞击闷响！
如同沉重木槌砸碎一截枯木！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更加清晰、细微却令人牙酸的骨裂错位音！
赵虹那条支撑全身冲刺力量的右腿！在膝盖部位！以一个完全超出正常生理角度的方式！猛然向外扭曲！
“呃啊！！！”一声完全突破人体极限承受能力的、凄厉到变形的惨叫瞬间撕破了所有的嘈杂！
赵虹前冲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侧面猛击！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凌空横飞了起来！然后狠狠撞在不远处推着秦阳那张推车的金属床尾护栏上！
“哐啷！！！”巨大的撞击声！
赵虹的身体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重重摔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捂着自己那条明显形状怪异的右腿，蜷缩成一团，发出声嘶力竭、如同濒死野兽般凄厉哀嚎！剧痛瞬间摧毁了她所有的意识！只剩本能的、疯狂的惨嚎！
而秦阳那条被当作重锤砸出的石膏腿，在击中目标后，狠狠弹回，重重地砸在推车侧面的金属栏杆上！
“咚——！”
沉重的闷响！白色的石膏表层瞬间裂开了几道细密的蛛网状裂痕！
“唔——！！”秦阳发出一声被彻底闷死在喉咙深处的、如同濒死兽类般极端痛苦的低吼！身体因为腿部的剧痛和力量的反噬猛地弓起！随即又被无法挪动伤腿的屈辱所禁锢！像一条被强行钉在铁板上的鱼，绝望地痉挛了一下！瞳孔中的赤红瞬间被巨大的生理性痛苦彻底覆盖！灰败死寂如同回归！汗珠如同喷泉般从额头、脸颊、后颈疯狂涌出！
推车被他巨大的力量带得狠狠晃荡！
整个走廊！
彻底陷入了一片恐怖的、混乱到极点的、只有惨叫声和剧烈喘息声的死寂！
如同台风过境的废墟！
林致远站在隔帘口，目睹了这电光石火、疯狂惨烈到极致的冲撞！秦阳那条如同攻城锤般挥出的石膏腿！赵虹膝盖瞬间扭曲断裂的恐怖声响！这一切都在他本就剧痛眩晕、无法清晰思考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的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后仰！
眼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是纷落如雪般铺了半条走廊的、印着“秦阳”名字和狰狞诊断结论的纸页，以及躺在纸页中痛苦哀嚎扭曲的赵虹，还有推车上那个因剧痛而蜷缩痉挛、如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秦阳…
“嗡——！”一声巨大的、如同高音喇叭贴在耳膜旁的刺耳鸣响瞬间吞噬了所有声音！
眼前骤黑！
他所有的力量！
所有的支撑！
瞬间抽离！
身体像一根失去支撑的腐朽木桩！
直挺挺地！
向后倒下！
重重摔落在他刚刚还挣扎站立的病床边沿！
头颅撞击在金属床脚的沉闷声响！
仿佛是这场风暴落幕前的……最后一声鼓点。
“林致远！”
“儿子！”
“远哥！”
不同的、同样撕裂般的惊骇呼喊，迟了一秒才如同潮水般响起，冲向那倒地的身影。
尘埃落定。
只有地砖上尚未干涸的暗红水渍（秦阳滴落的血）、四处散落的印着可怖伤情的纸张、蜷缩在地哀嚎的赵虹、被自己伤腿痛苦湮灭在石膏中的秦阳、还有彻底失去意识倒在床边的林致远……
构成一幅无声又惨烈的画卷。
巨大的白色石膏托上，那道蛛网般的裂痕边缘，一点极其新鲜、极其微小的鲜红色血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顽强地……
沁透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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