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铁门发出沉重的摩擦声,缓缓滑开。
冰冷刺目的灯光下,赵宇被两名警员挟着胳膊带进来。他脸色惨白中带着一种被抽空的灰败,眼神涣散游移,细密的汗珠布满额角和鬓角。一身昂贵的潮牌松垮地挂在佝偻的身体上,手腕上锃亮的银色金属腕表反射着刺眼的光,衬得他此刻的萎靡更加讽刺。他像一头被拔掉了獠牙、惊吓过度的困兽,脚步虚浮,双腿几乎是被半拖着移动。
他的视线本能地寻找依靠,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跪在冰冷地砖上、泪涕横流、如同一滩失去所有筋骨软泥的父亲。那点微弱的反抗和侥幸,在看到父亲这副彻底崩溃的模样时,瞬间被更深的恐惧所吞噬!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没等他站稳,更没有给他任何喘息或与父亲交换眼神的机会!
李队冰冷的声音如同审判的钟磬,毫无波澜地响起:
“赵宇。”他的目光不带任何温度,“现在向你宣读你涉嫌故意伤害他人身体、使用器械致人重伤的主要证据。”
赵宇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
李队根本不看他,拿起卷宗,声音清晰洪亮,字字如冰珠:
“一、第二实验楼器械室入口监控,清晰记录你尾随、持械追逐、企图攻击秦阳同学全过程,时间、地点、器械……清晰可辨。”
“二、现场提取铁棍,经检验,其表面凹痕与秦阳左腿外固定支架撞击点吻合度极高,上检测到秦阳血迹及你右手掌纹。证实你实施了该次打击。”
“三、现场目击证人张强证词,指认你持械追逐秦阳过程中被林致远阻挡,你挥动铁棍击中林致远头部。”
“四、实验楼侧门监控片段,清晰记录你将秦阳逼迫至死角,扬言威胁全过程。”
一条条,一句句,冰冷,坚硬,不容辩驳。每念出一条,赵宇的身体就抑制不住地矮下一分,仿佛那无形的铁证正化作实体,一块块地加诸于身。
李队的声音毫无停顿,如同机械地推进到下一个模块:“以上,构成你故意伤害秦阳、林致远的核心证据链。现在,”李队的声音陡然加重,目光如炬,刺穿赵宇最后的防御,“向你询问有关本案一起高度关联的、涉及三年前的严重伤害事件的线索!”
“三年前”三个字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赵宇僵硬的神经!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如同兔子见到猎狗般的极致恐惧!
李队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猛地按下了平板上的播放键!
这一次!不再是耳机!
是扬声器!
音量!被调整到足以覆盖整个审讯室!
赵宇那粗嘎、暴戾、充满恶毒和毁灭气息的声音,瞬间在密闭的空间里轰然炸响!如同无数细小的、淬毒的针尖,密密麻麻刺向每一个人的耳膜神经!
“……垃圾废物……打断腿……”
紧接着!那致命的空白留白!随即是更为清晰、带着赤裸裸模仿和狰狞快意的——
“……让他彻底成废人!就像三年前队里那个傻X一样!老子就找人……”(播放被李队精准在此处暂停)
巨大的背景噪音空白!
紧接着!
李队手指在平板上一划!
一张被技术放大、处理清晰度极高的——
秦阳手术记录页面打印件!
那行加粗、如同判决书般的黑字,通过审讯室内的信号投屏,赫然出现在赵宇面前的白墙上!每一个技术术语都化作了冰冷的匕首!
【…腓骨远端陈旧性骨裂区(约第3-5跖骨基底关节面上方2CM处)应力位移分级确认为4度…】
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
悬于头顶!
“看见了吗?”李队的声音如同冰窖深处传来,森寒彻骨,“赵宇。秦阳的这条腿!三年前!就在你刚才录音里模仿的那个位置!就是‘彻底被废掉’的样子!一模一样的‘废掉’!”他陡然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灯光似乎都扭曲了一下,“你!在暗示什么?!你模仿的是谁?!你当时说!要像三年前‘那个傻X’一样!你指的是谁?!你到底知道什么?!”
轰——!
审讯室内如同有惊雷炸开!无形的气浪冲击着所有人!
赵宇感觉自己的大脑被这连番的、精准而致命的轰击彻底炸成了碎片!父亲的崩溃模样!铁一般的证据链!这清晰放大、技术语言写就的“废腿”证明!还有自己亲口说出、带着模仿对象的恐怖录音!
尤其是那句“像三年前那个傻X一样”!
那个人的惨状!那个人的哀嚎!那个人彻底废掉的腿!
这些被他刻意遗忘、刻意封存的画面,此刻被强行剥离出来!血淋淋地展示在聚光灯下!伴随着这个铁面警察每一句都如同铁钳夹住他灵魂的逼问!
“啊啊啊——!!”一声凄厉至极、饱含着无边恐惧和彻底崩溃的尖嚎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尖锐刺耳,完全不似人声!像是濒死的野兽最后的嘶鸣!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
“哐当——!”
他整个人连同身下的金属审讯椅一起,猛地向前倾倒!整个人如同烂泥般摔扑在地上!额头重重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可怕的声响!
随即!
一股浓烈的腥臊气味毫无征兆地在密闭空间中弥漫开来!
暗黄色的液体,迅速在他高档运动裤的裆部蔓延、扩散,浸透布料,沾染在冰冷的地砖上,形成一大片刺目污秽的湿迹。
他趴在那滩自己的秽物中,全身剧烈抽搐,如同癫痫发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断断续续的破碎音节,眼泪、鼻涕、口水混合着血丝从脸部流下,滴落在那片污浊的地面。仿佛灵魂已经从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身体里被彻底抽离,只剩下被极度恐惧彻底摧毁的躯壳。模仿者,最终以最卑劣难堪的姿态,印证了那被模仿的“废人”结局,在他自己身上完成了可悲的闭环。
站在旁边的年轻警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捂住了鼻子。
跪在地上的王教授,看到儿子这副彻底精神崩溃、失禁扑地的惨状,喉头剧烈滚动,发出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呜咽,头猛地砸向地面,咚的一声闷响,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队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如释重负的冰寒。他拿起通讯器:“嫌犯赵宇情绪失控,暂时中止问询,清洁现场。对其父王XX涉嫌包庇、教唆、行贿(指向早期尝试运作的行为)的犯罪事实,立刻启动独立立案调查程序。”
走廊上。秦父肃立在病房门外不远处。昂贵的羊绒大衣笔挺,公文包紧紧提在身侧。他维持着最高级别的体面和克制,但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和微微蹙起的眉心,暴露了内心的汹涌风暴。病房里透出的混乱、匆忙的脚步声、医生护士压低而焦灼的交流、以及刚才那护士冲向急救车时怀中刺眼的反光(肾上腺素注射剂)……所有信息都汇聚成一股冰冷的洪流,冲击着他精心构筑的堤坝。
就在一名医生匆匆走出来,正和门外焦急等待的林教授低声快速交代情况时,秦父的脚步,看似极其自然地、却又精准地向前移动了几公分。这微小的位移,正好让他锐利的耳朵捕捉到了那零碎的、混杂在仪器警报杂音中的几个关键词:
“…心脏骤缓反复…临界点…”
“…二次颅压冲击…”
“…随时…可能……”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钳,狠狠拧在他的心脏上!那个躺着的、叫林致远的男孩……他的状况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危急!
就在这时!
审讯室厚重的铁门猛地被推开!
李队带着助理和另一名警员快步走了出来,他第一时间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秦父。
“秦先生!”李队的脸上此刻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公务性的凝重,“正好通知您。关于令郎秦阳和赵宇一案的关键性补充证据已经取得重大突破!”他话音沉稳,但眼神锐利,“三年前,导致秦阳左踝旧伤的恶性事件!有新的、指向性极强的证据显示,案发过程与你儿子遭遇极度吻合!赵宇有重大作案嫌疑!我们即刻开始审讯相关程序!”
三年前?
旧伤?
赵宇?!
李队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秦父那最后一点用以维持平静的伪装!
三年前!那条该死的断腿!那场让他措手不及、打乱所有规划、甚至影响了某些微妙“平衡”的灾难!是他心头一道刻意忽略、却从未真正愈合的暗疤!
现在!
这条疤!被这个铁面警察!用如此确定无疑的口吻!血淋淋地撕开!
然后!被告知!极有可能!是源于赵宇?!这个此刻正在里面精神崩溃、失禁扑地的渣滓?!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杂着滔天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暴怒!瞬间从脚底直冲秦父天灵盖!
赵宇?!
竟然是他?!
那个只知道挥霍他父母权势、对倩倩纠缠不清、在自己眼中如同路旁臭虫一样的废物!竟然是他?!!是他三年前亲手毁掉了自己倾注无数资源、给予厚望的儿子的腿?!彻底改变了秦阳的命运轨迹?!甚至此刻……还要牵累到这样一个处于生死边缘的少年?!让他儿子背上更深的负担?!
那压抑了整整一个下午、被优雅外壳包裹的愤怒、焦虑和算计,在这一刻被点爆!
“他——?!!”一个极其短促、因极度震惊和暴怒而破音的字节,从秦父紧咬的牙关里挤压出来!他的胸腔因剧烈的情绪冲击而猛烈起伏!那始终紧绷的体面瞬间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一丝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狞厉从他紧蹙的眉头下掠过!
仅仅一个音节!仅仅那瞬间失控的表情扭曲!
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
让旁边一直忧心忡忡看着他的律师助理心头猛地一跳!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慌!他从未见过秦先生有如此失态的时刻!
秦父几乎在瞬间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强大的理智如同冰山镇压喷发的火山口,强行将那股几乎要破笼而出的疯狂死死压回!他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那瞬间的狰狞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仿佛冻结一切风暴的死寂所取代。只是那死寂的眼底,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暗火。
他没有再看李队,也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只是机械地、冰冷地扫过那扇紧闭的病房门。
然后。
他猛地转身。
动作快得没有任何预兆!
皮鞋鞋跟踩在光滑冰冷的医院瓷砖地面上,发出清晰、短促、节奏异常快而重的——
“咔哒!咔哒!咔哒!”
如同冰雹砸落冰面!
脚步声如同冰冷的鼓点,一声重过一声!以极快的速度,决绝地、带着某种毁灭前兆般的不祥气息!走向电梯的方向!那挺直的背影像一块移动的、即将爆炸的寒冰!
走廊尽头。
顾主任脸色疲惫却冷硬如旧,从一间挂满冰冷扫描图像(CT/MRI)的办公室快步走出。她手中拿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片子,墨迹尚温。
她看了一眼远处快速消失的、秦父那充满压迫感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同样被护士推出来、刚刚结束紧急手术的麻醉医生。老唐立刻迎了上去,眼神像即将溺死之人抓住浮木。
“怎么样?顾主任?阳哥他……”老唐的声音干哑。
顾主任将手中的几张片子举起,对着顶灯方向。
片子上的景象触目惊心!
秦阳那条左腿的踝关节内部结构,在最新的扫描下无所遁形!
已经缝合的韧带锚钉和加压支撑板闪烁着金属的死白。
但就在支撑板下方紧邻着腓骨的地方!
一个!
极其微小的!
如同隐匿在岩缝深处的、不规则暗影般的……
——伪性动脉瘤!
虽然极其微小!暂时稳定!
但它的存在!清晰!确切!
如同一枚刚刚点燃引信的!
埋在关节核心最深处的——
——生物定时炸弹!
顾主任的目光从那可怕的暗影上移开,落到老唐瞬间惨白绝望的脸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冷酷,如同最终宣判的魔音:
“手术二次探查勉强暂时控制。但伪性动脉瘤已经形成!位置极其凶险!毗邻主要血管神经束!”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一旦情绪剧烈波动、血压骤升、或者仅仅是不当外力触碰……”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墙壁,落在了刚才秦父消失的方向,更落在了审讯室的方向。
“那点暗影……”
“瞬间涨破……”
“大出血……”
“十秒内……神仙难救。”
老唐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脸色灰败如同死人。
死寂重新降临。
这次。
这死寂之中。
仿佛听到了无形的冰层之下,那伪性动脉瘤鼓动着的…
……危险的嗡鸣。
以及。
远处电梯井里。
那沉重、压抑、不祥的“咔哒”脚步声的回声。
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
持续不断地……
回响。
如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