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蓝色的密封证物袋,像一颗蕴含着风暴核心的冰冷陨石,被放在了分局刑侦支队询问室的金属桌面上。在它旁边,是刚刚打印出来、墨迹未干的林致远最新颅内CT影像副本——虽然主结构暂时稳定,但散在的点状微小出血灶如同恶劣天气的云图。以及,张强那份带着惊魂未定、反复修改确认的现场目击笔录。
李队坐在审讯灯光的阴影里,面容冷硬如铁。他面前的平板电脑亮着,屏幕分成了两个实时画面窗口。
左边的窗口:是昏迷中的林致远病房监控。画面无声,只能看到监护仪跳跃的光点和病床上苍白瘦削的轮廓。李队锐利的目光偶尔扫过,带着一种审视棋局的冷静。
右边的窗口:正是这间冰冷的询问室全景。灯光聚焦在桌面上那部暗蓝色的手机和旁边一摞厚厚的案件材料上。主位上坐着王教授,穿着依旧考究,但脸色灰败,精心打理的发型微微凌乱,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惊惧和最后的侥幸。他的身边坐着一个神情肃穆、头发花白的律师,试图为他撑起最后的体面。
“王先生,”李队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平稳得像磨过的刀锋,“关于你儿子赵宇在第二实验楼器械室暴力袭击秦阳、林致远二人的事实,监控视频、现场遗留器械、人证证词……证据链完整清晰,无可辩驳。现在,我代表公安机关,依法向你出示本案目前最为关键的关联性证据——你儿子赵宇的罪行,很可能不仅于此。”
李队伸出一根手指,指尖隔着透明证物袋的塑料膜,极其轻微却又极其明确地点了点屏幕上那个暗蓝色的手机轮廓。
“这份录音,”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锁死王教授瞬间收缩的瞳孔,“初步技术鉴定,排除剪辑伪造,环境音与案发前时段实验楼环境高度吻合。我们将播放原始音频的节选片段。”
他没有等王教授或者那律师发出任何异议,直接拿起连接平板的无线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刺耳的杂音在耳机中爆开一段前奏!然后——
“……秦阳算什么东西!……垃圾废物林致远那种!都敢替他出头!老子迟早打断他的腿……”
赵宇那粗嘎、暴戾、浸透着无限恶意的声音如同实质的污秽灌入王教授的耳道!
王教授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镜都差点滑落!律师的脸色也异常难看。
录音还在继续推进!杂音……碰撞声……模糊对话……
“……打断太便宜了!废物就该有个废物的样!让他彻底成废人!就像……”
李队精准地在此处敲击了暂停!
关键空白!
王教授猛地抬头,布满红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最后的挣扎!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辩解。
李队面无表情,手指在平板上划过。
另一份文件被打开!
是被高光标注、放大显示的——
秦阳骨科手术记录档案副本打印件!
李队的指尖,精准地点在那行冰冷的、加粗的黑字上:
【…腓骨远端陈旧性骨裂区(约第3-5跖骨基底关节面上方2CM处)应力位移分级确认为4度(完全分离并伴游离骨片),边缘有锐利增生迹象…】
再下移!
点在那刺眼的职业标注上:
【患者职业:职业篮球运动员后备人选(省青队)】
李队的声音如同冰锥,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刺穿那最后的伪装:
“王先生,这段录音的后半部分存在关键内容缺失,被强大的背景噪音掩盖。但请听清楚赵宇前面明确表达的核心意图——”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针,“‘让他彻底成废人!就像……’”
李队的声音陡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桌面:
“——像什么?!”
他的手指再次重重地点在那份手术档案副本上!在“陈旧性骨裂区(约第3-5跖骨基底关节面上方2CM处)应力位移分级确认为4度”这一行字上!
“这个位置!这个伤处!这个严重程度!和你儿子扬言要制造的‘废人’状态……技术层面高度一致!”
“而他的目标!明确是指向——秦阳!这个身份清晰的职业运动员!”
“加上后面那句被噪音干扰、但指向呼之欲出的‘三年前’!王先生!这仅仅是巧合吗?!”
“请你!以及你儿子的律师!做出合乎逻辑的!符合技术证据链的!解释!”
静!
死寂!
王教授如同被无形的巨掌死死按在了冰冷的金属椅里!身体筛糠般颤抖!他死死盯着那份手术档案上冰冷的技术描述,再看向证物袋里那个暗蓝的手机!赵宇那恶毒的语言如同跗骨之蛆在脑海里反复回响!“让他彻底成废人!就像……” 那被噪音掩盖的空白,此刻却成了地狱般恐怖的留白!每一个脑补出的可能都让他如坠冰窟!
“扑通”一声!
在律师都来不及搀扶之下!
王教授终于支撑不住!
身体从椅子上滑落!
沉重地、毫无尊严地双膝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审讯室地面!
膝盖骨撞击地面的声音!
清脆!
刺耳!
如同三年前某个隐秘角落里。
那一声被时光埋葬、此刻却被无情翻捡上来的……
……骨裂微响。
“不…不是…我…”他如同离水的鱼,嘴巴徒劳地张合着,发出破碎而绝望的哽咽,眼泪鼻涕瞬间糊满了那张保养良好却迅速坍塌的脸。律师面如死灰,僵硬在原地,所有精心准备的法条依据,在如山的铁证链前,瞬间化为无声的尘埃。
李队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怜悯。他按下桌面的通讯器:“带赵宇进来,和他父亲当面对质。同时通知秦阳监护人——他的父亲,以受害人家属身份,立即到分局接受案情通报。”他的目光转向屏幕左边那个病房监控画面,“至于林致远同学……等他恢复意识,将是本案直接目击证人核心。”
风暴的网,正在冰冷的法律程序中,严密地、残酷地,收束。
病房里。
心电监护仪上那个异常的高峰早已回落,但持续的“嘀嘀”声比之前更快一些,像一颗不安的心脏在加速跳动。
林致远躺在一片混沌的感知迷雾之中。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挤压着他。但那迷雾深处,不再是一片死寂。
“让他彻底成废人!……” 赵宇的声音碎片像带着倒钩的刺,反复刮擦着意识表层。
“咔嚓!” 骨头断裂的恐怖幻听。
“……三年前队里傻X……” 粗俗的字眼如同尖锐的哨音!
哨音?
不!
画面!破碎的画面强行挤开粘稠的黑暗!
光线昏暗的器械室角落!堆积着生锈的金属零件!
是赵宇!!他背对着昏暗的光源,身影模糊扭曲,但那只手!粗壮!一只手指上戴着一枚造型奇特的、像是什么狼头形状的廉价金属指虎(那指虎的边缘有细微的反光)!那指虎!
林致远混乱的意识海里瞬间炸开刺耳的、无形的警报!
那只手!带着指虎!
在混乱的记忆中放大!
对准了……模糊视野中的……一只……
——穿着某个球队标志性黑红相间运动短裤的腿!裤脚被蹭起一点!露出一小片紧实的小腿肌肉和……脚踝上某个辨识度的……陈旧疤痕?!(记忆极度混乱重叠)
旧伤?!
秦阳的旧伤?!
就是那个位置?!
那股源自灵魂深处、混杂着愤怒、震惊与真相重压的狂澜,以更猛烈的姿态冲击着那摇摇欲坠的意识屏障!
“嘀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屏幕上的心率线剧烈地向上蹦跳!
数值瞬间冲过150!
“血压升高!120/85了!怎么回事?”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林母立刻冲到床边,冰凉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林致远放在床边、无意识紧握着病号服衣角的手。
“儿子…儿子…致远……”她哽咽着低声呼唤。
剧烈的冲击感!像是在深海里被强行拽向海面!
压力!
光线!
林致远紧闭的眼睑上,那长长的睫毛如同挣脱了蛛网的蝶翼,开始了急促而明显的大幅度颤抖!
仿佛在与某种沉重的枷锁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他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干裂的唇纹间发出极其微弱、嘶哑的气音!
“…指…指……”
“……虎……”
气音含糊不清,却如同破碎的摩斯密码!
他的右手!那只被母亲冰冷的手包裹住的右手!手指关节突然死死地、用尽了全身力气般反抓住母亲的手!指甲深深陷入她的皮肉里!
“痛!”林母下意识低呼一声,却没有挣脱,只是满眼泪水地望向儿子痛苦挣扎的脸!
“病人意识在挣扎!”医生快步走过来,用手电筒检查林致远的瞳孔。
“医生他手指在动!抓得好紧!”林母带着哭腔喊道。
就在这时!
那只紧抓着母亲的右手!手指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引导着林母的手!无比清晰地、艰难地、却又带着决绝的意图——
猛地!
指向了!
床头柜的方向!
指向了——床头柜上!那叠之前打印出来放在那里、供医生参考的!
骨科手术档案副本!!!
那文件副本的上方!那加粗的、在页面中被突出显示的!
【腓骨远端陈旧性骨裂区(约第3-5跖骨基底关节面上方2CM处)应力位移分级确认为4度(完全分离并伴游离骨片)!】
这一行字!!
仿佛用尽了他灵魂里最后残存的那点火星!
林致远的手指死死地!隔着母亲的手!指向那些冰冷的字符!
喉咙深处爆发出含糊不清、却又拼尽全力、裹挟着巨大悲愤的咆哮:
“——那——伤——是——”
气音嘶哑欲裂!如同破旧的鼓风箱!
“——他——!赵——宇——!!!”
轰——!
话音未落!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所有的挣扎戛然而止!
那只死死抓住母亲、固执地指向冰冷文字的手指!
骤然失去所有力量!
如同断线般!
软软地……
从林母的手上……
滑落!
坠回冰冷的床单!
身体重新陷入深度昏迷!
心电监护仪上的警报尖叫声,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骤然停止!数值开始快速、剧烈地向下坠落!
90……80……70……
“心脏骤缓!快!肾上腺素!”医生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决断的急促!
病房外的走廊。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穿着剪裁考究藏青色西服、手提沉甸甸真皮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站在了病房门口。
秦阳的父亲。
他面色肃穆,带着属于成功人士的惯常的冷静和一丝恰到好处的、作为受害者家属的凝重忧伤。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病房门口,落在那个刚从里面冲出来、脸色煞白、直奔急救备药车而去的护士身影上。
护士怀里紧紧抱着的急救药盒中,一支淡黄色的肾上腺素注射剂格外刺眼。
秦父的目光锐利,几乎在一瞬间捕捉到了药剂标签。
然后……
他那张原本冷静肃穆的脸上,眉心的位置,极其极其细微地。
蹙起了一道。
深刻如同刀刻般的……
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