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依法取证”像冰冷的铁链,瞬间锁定了隔间内凝固的空气。
李队伸出的手稳健而坚决,不容拒绝。他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穿透林教授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精准地落在那只暗蓝色、屏幕碎裂、沾染着刺目暗红血迹的手机上。屏幕微弱的光映照出“存档-证据-1”的文件名,如同一个无声的控诉。
“林教授,这是极其重要的物证,事关本案关键。”李队的声音低沉,带着刑事警察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压力,“为了侦破案件,也为了所有受害者的权益,请立即移交。”
林教授的身体如同拉满到极致的弓,肌肉紧绷,指关节因用力握紧手机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和屏幕的碎裂边缘硌着他的掌心。那暗红的血痕,是儿子额角伤口的延伸,是这场无妄之灾的印记!而此刻,它更是……那把揭开深埋三年罪恶的证据锁链!他胸腔剧烈起伏,愤怒、焦灼、还有一丝被强行压制下的理智在剧烈冲突!
“李队!这录音……它涉及……”林教授的声音艰涩,带着巨大的愤懑,“它可能是更早一起恶性事件的铁证!我儿子……”
“林教授!”李队的声音陡然升高,斩钉截铁!那凛然的气势如同冰冷的闸门轰然砸下!“任何证据的有效性与关联性,都需要警方依法、依程序进行鉴定!您作为受害人家属的心情我理解!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部门!扣押、取证这是法定程序!请配合!否则……”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一块寒冰压在所有人心头——妨碍公务,证据灭失风险!后果谁也无法承担!
李队身后的年轻警员无声地拿出了密封物证袋和一次性手套,动作标准利落。
林母从床边猛地站起,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同样惊惶焦灼地看向丈夫,又紧张地望向病床上的林致远。张强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死死盯着那个决定命运的手机。
空气仿佛被冻结成钢铁!巨大的张力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感!
林教授额头青筋暴起!理智与愤怒在极限拉扯!终于!他那双愤怒到几乎喷火的眼睛死死盯了李队两秒,然后猛地闭上!下颌的肌肉剧烈抽动!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压抑着什么!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燃烧到极致的烈焰!他几乎是狠狠地将那个带着血迹和儿子体温的手机,重重拍在了年轻警员已经准备好的证物袋上!
“啪!”
一声沉闷却响亮的撞击声!在死寂中异常刺耳!
年轻警员立刻迅速而规范地封装、标记编号。那只沾着暗红血痕的暗蓝手机,被透明袋隔绝,像一个被封存的潘多拉魔盒。
“请你们务必……”林教授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查出……全部的真相!”
李队目光锐利地扫过证物袋,重点落在那片未干的血迹上,点了点头:“职责所在。另外,林致远同学的最新体征数据和诊断报告副本,也请家属尽快提供给我们。关于秦阳同学的手术情况……我们也会立刻跟进,并对其进行……正式传唤问询。”他话语的转折,冰冷而专业,暗示着秦阳也即将正式纳入这场风暴的核心!
“还有你们两位,”李队的目光转向如筛糠般的张强,和在门边匆匆赶来的一个辅导员模样的人(刚得知消息的校方代表),“现场目击者都需要做详细笔录。现在,请张强同学跟我到隔壁房间。林教授,林夫人,关于赵宇父母的情况,稍后也需要向你们核实……”
人群在李队的指挥下如同被潮水席卷般分开、移动。
病房隔间的围帘重新被拉紧,隔绝了外部的纷扰,但监护仪的滴滴声,此刻敲打着林家父母的心,仿佛永无休止的丧钟。
手术通道尽头。2号手术室的红灯持续闪烁着,如同地狱之眼。
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高浓度消毒水、臭氧、新鲜血液和……一种更深的、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息。无影灯如同十二轮烈日,无情地炙烤着手术区域。
顾主任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冷硬。
她的手套上已沾染了触目惊心的暗红。手术区域已经被重新扩大暴露。刚刚被紧急拆除的石膏碎块散落在一旁的污物盘里。被血浸透的部分呈现一种深沉的暗褐色。而暴露出来的左踝关节区域……
惨不忍睹。
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伤口裂口赫然呈现在踝关节外侧上方!深可见那刚刚植入不久、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微型加压支撑板!
但此刻!
支撑板边缘几根用于固定的、尖锐的钛合金螺钉尖头,竟然……有两根从边缘刺穿了尚未完全缝合的筋膜边缘,直接暴露在了手术视野下!其中一根……赫然带着摩擦划伤的痕迹!更可怕的是!
支撑板紧贴腓骨侧缘的部位,一道细小但极其新鲜的撕裂伤口!如同被无形的手指强行扒开!暗红色的血液正从裂口中持续、缓慢但稳定地……往外渗涌!
切口下方,更深的软组织和韧带的缝合部位,已经被渗出的血液和混乱的组织液浸染成一团无法轻易辨别的、暗红与灰白交错的混沌!肿胀得极其厉害,皮肤呈现诡异的青紫色,张力极高!
“内部加压出血!”顾主任的声音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金属,“金属板边缘锐利,肌肉收缩时卡割内隐静脉分支!还有固定钉暴露!”她语速飞快而凝重,“之前的撞击和痉挛,改变了金属板和周边肌肉的应力结构!简直是雪上加霜!止血钳!”
助手迅速递上器械。
顾主任的手指沉稳如同机械,快速而精确地探查止血。但那渗血的位置极其刁钻隐蔽,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新的组织渗出!
“电凝!调高功率!”顾主任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立刻被巡回护士擦去。“吸引器跟上!视野太差了!”
冰冷的金属器械发出高频的嗡嗡声和吸引器刺耳的嘶鸣,混合着令人神经紧绷的低频警告音。视野里充斥着黏稠的暗红和组织碎屑。
“血氧掉到85!心率140!快补液!准备升压药!”麻醉医生急促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老唐穿着隔离衣,站在稍远一点的观察窗旁,被允许有限度停留。他双手死死抓着不锈钢窗台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睛血红地盯着手术台上那片血腥战场!看着顾主任冷硬的侧脸和那不断涌出的暗红!他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嘴唇翕动着,无声地呐喊!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经历着比秦阳更深的凌迟!
那根暴露的、带着摩擦划痕的固定钉尖!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那撞击的画面(赵虹扭曲的腿、秦阳挥出的石膏)疯狂地在他脑海里回放!每一帧都加重着这炼狱般的灼烧!
秦阳在深度麻醉和强效镇定叠加的作用下,对外界的一切反应都陷入了绝对的低谷。他的眼睑被无菌贴覆盖着,脸色在无影灯下呈现出一种失血过多的灰败。呼吸机的节奏平稳地带动着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然而那冰冷的管道插在喉咙里,像一条无声的枷锁,锁住了所有可能的宣泄。心电监护仪上不断上升的心率和下降的血氧数值,是机体最惨烈的无声抗争,是灵魂被困在破损躯壳内、试图逃离却又被绝望禁锢的狂乱挣扎!
顾主任的指尖精准地点在了那个最难缠的出血点上!一道细微但清晰的电流灼烧声!
“止住一个!备肾上腺素!”她微微偏头,汗水划过眉骨。
但她的视线猛地凝固!
在那块刚刚被电凝处理过、还冒着细微焦烟的血肉创口旁边!更深层的、紧贴着腓骨骨质的地方!
在一片被暗红血液浸泡着的、尚未塌陷下去的地方!顾主任那久经沙场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极其致命的反光波动!
不是渗血!
是……在缓慢地、细微地、如同心脏舒张般……
……鼓起?
极轻微!但确凿无疑!
一个潜在的、可能更大的!
——假性动脉瘤形成的早期征兆!!!
这个念头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顾主任紧绷的神经!如果正在形成!一旦破溃!在这么深的位置!出血将是喷射性的!瞬间要命!秦阳这脆弱的血压根本撑不住!
她的脸色第一次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和巨大压力的沉重!
“超声!马上!”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八度!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几乎命令般的急迫!“立刻给我术中血管彩超!”
高频的指令!带着一种迫在眉睫的生死时速!
手术室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十度!连冰冷的金属都仿佛蒸腾出森森寒气!
那闪烁的红灯,如同死神倒计时的瞳孔。
极致的黑暗。深不见底。
意识像一缕被扯断的丝线,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沉浮。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感,只有一种沉重的、如同被埋入深海淤泥的窒息感。剧痛是远去的背景噪音,只剩下难以言喻的疲惫,沉沉地拖拽着整个灵魂向下坠落。
但一些碎片。冰冷而锐利的碎片。开始在绝对的黑暗中闪烁。
……“像三年前队里傻X……让他再断一次腿!……”
那个声音。粗嘎、恶毒、扭曲。在混乱的背景音中被清晰地剥离出来!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混沌的意识冰层!
是谁?
赵宇?
三年前?队里?傻X?断腿?
这些破碎的词组在意识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球衣背影…红色…数字…?
模糊的影像晃动。
7?不!
不是7!光线太暗…角落…追光灯下那个才是…
是…4!
对!是4!那道跃起的…张扬的…
——秦阳?!
三年前…他看到的秦阳的背影…是在球场上?在投篮?
那…那些围着自己的人…是谁?那个嘲笑他“替那小子出头”的粗嘎声音…是谁?!
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
一股冰冷而愤怒的激流瞬间在意识深处炸开!
就在这时!
另一个画面强行挤入!
——巨大的白色石膏!如同战锤般砸出!
——“咔嚓”的骨裂声!清晰得令人牙齿发酸!
——赵虹扭曲的腿!
——然后是秦阳!
他蜷缩在推车上!因剧痛而弓起的身体!那双瞬间被巨大生理痛苦重新冻结回去的、绝望的空洞眼神!
他为了保护自己额角那点微不足道的伤口……用他那条刚刚被钉入金属支架、被判死刑的腿!当作同归于尽的武器!狠狠砸断了赵虹的膝盖?!
为什么?!
一股强烈的、混乱的冲击感!混合着巨大的负罪感(为了秦阳那条腿!)和无法理解的愤怒、荒谬、惊悸……如同滚烫的熔岩,猛地冲破了意识深海淤积的阻隔!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从灵魂最深处挤压出来的、短促的痛苦呻吟,从林致远灰白干裂的唇缝间溢出!
身体无意识地向上弹动了一下!仿佛想要摆脱那深海的桎梏!
额角的厚纱布边缘,新鲜渗出的血渍已经变成深褐的硬痂,此刻似乎又被这细微的牵动拉扯!晕开一丝更深、更新鲜的……红痕!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原本相对平静的线条,瞬间向上猛烈窜起一个尖锐的高峰!随即又快速回落,发出节奏异常、略显尖锐的“嘀嘀”声!
“心率138!血压升高!”护士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丝紧张,“医生!”
林致远似乎耗尽了刚刚那点挣扎的力气,身体重新陷入床垫的凹陷中。但紧闭的眼睑下,那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蝴蝶翅膀,开始急剧地、微弱地……颤动!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像在试图挣脱那无形的茧,从那片沉沦的黑海中……一点点、一点点地……抬起头来。
隔间角落。
那部被暂时放在一边、准备录入数据信息到警方证物链的平板电脑(用于存储诊断报告副本),屏幕幽暗。
屏幕上显示着正被传输进去的电子档案——
一份刚刚从骨科手术信息库导出的、关于秦阳第一次手术记录的详细档案副本。
档案最下方的手术记录附注栏里,一行冰冷的黑色小字,清晰无比:
【术中发现:
1. 除明确韧带撕裂(三级)外,腓骨远端陈旧性骨裂区(约第3-5跖骨基底关节面上方2CM处)应力位移分级确认为4度(完全分离并伴游离骨片),边缘有锐利增生迹象。
2. 距骨关节面软骨磨损严重(三级),伴关节腔内游离颗粒。
3. ……】
档案页面的右上角,一个鲜红刺眼的文件标签赫然显示:
【患者职业:职业篮球运动员后备人选(省青队)】
而在档案旁边。
那部装着关键录音、由年轻警员保管着的、装在密封证物袋里的暗蓝色手机。
屏幕裂开的蛛网纹路下。
那片干涸暗红的血痕。
边缘。
一个极其新鲜、极其微小的、似乎是刚刚新渗出的……
鲜红色的……
血点。
正如同苏醒的信号灯。
在碎裂的屏幕下。
无声地。
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