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凝固。空气被彻底抽干。
急诊观察区外的狭长走廊，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战场遗迹。
赵虹蜷缩在地，右腿从膝盖处以一种非自然的、令人齿冷的直角向外弯曲。撕裂肺腑的凄厉哀嚎已经转变为破碎的、如同被抽走气根的嘶鸣，身体因剧痛而无法控制地痉挛，每一次抽搐都让那条断腿发出令人心悸的微颤。她身下散落着几张印有秦阳名字和“腓骨位移”、“韧带撕裂”冰冷字眼的纸张，油墨被汗水和地面的湿痕晕染开一小片模糊的污迹。精工细作的高跟鞋一只脱落，甩在几步之外，孤零零如同被弃置的刑具。
王教授僵立着，脸色呈现出一种濒死的蜡黄。他想要扑向妻子，却在看到她那条恐怖扭曲的伤腿时，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只能用颤抖的手死死扶住冰冷的墙壁支撑身体。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有喉咙深处传来“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精心维持的世界、试图周旋的空间，在此刻被碾压得一丝不剩。
老唐只停滞了一瞬！那瞬间他的目光扫过赵虹的惨状、推车上陷入新一轮巨大痛苦蜷缩的秦阳！随即，如同被点燃的炮仗！爆发性的怒吼炸响！穿透着令人牙呲的恨意和巨大的压力：
“急救！！快来人！！”他对着呆若木鸡的护士咆哮，声音粗粝如同砂纸摩擦金属！“担架！吗啡！！快！！！”
他的吼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
凝固的护士们瞬间被激活！尖利急促的哨音响起！急诊室最熟悉的、象征着严重创伤的红色警示灯在走廊顶棚边缘猛地旋转起来！刺目的红光开始切割着混乱的现场！
“让开！让开！”护工和赶来的急救医生推着空担架车，如同破冰船般撞开凝滞的人群，冲向了赵虹！
而另一端！
林致远母亲爆发出一声肝胆俱裂的哭喊：“致远——！”
她冲向隔帘内那个瘫软在地、头颅旁染上一小片新鲜血迹的身影！林教授紧随其后，脚步踉跄，脸色灰白，平时稳重儒雅的气质消失殆尽，只有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惊惧！他手指冰冷颤抖地搭上儿子颈侧。
“还有呼吸！颅压监测数值在波动！”医生挤进混乱的中心，语速飞快，一边指挥护士准备冰帽、加压装置，“快！抬上监护床！准备床边紧急CT！怀疑颅内创伤加剧或二次脑干损伤！”
整个急诊区彻底陷入了暴风眼的混乱核心！尖叫声、催促声、仪器滴答声、担架车轮碾压声、设备推动的碰撞声、急救指令……所有声音搅合在一起，尖锐、刺耳、杂乱无章！如同失控的末日交响曲！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
没有人！没有哪怕一丝缝隙！
再去关注那个被老唐和护工用强硬但最快速度抬上担架、在吗啡作用下发出断断续续哀鸣、连同那条恐怖畸形断腿一起被飞速推离走廊尽头、消失在手术专用通道的赵虹！
没有人再分神去看那个失魂落魄、被医生强行搀扶去处理妻子后续的王教授！
更没有人去留意！
通道中段！
那辆孤零零停着的推车！
那上面——
秦阳！
在被老唐吼醒的混乱初始瞬间，他因剧痛而蜷缩痉挛的身体，在注射了一针强效镇定剂后，如同被卸去了所有反抗能力的困兽，被新赶来的骨科医生和护工强行按住！
“不行！不行！伤口崩开了！血浸出来了！石膏必须立刻拆除！止血！”
“快！准备清创！通知顾主任准备二次手术！可能是固定板位置松动或内部血管破裂！！”
那新鲜染上暗红的、裂开蛛网的沉重石膏，连同他被固定得如同死物的左腿一起，被粗暴但迅速地推向了另一条——同样是通往手术深处的通道！
轮子碾压过散落在地的那些“秦阳”诊断报告！白色的纸张被碾上污渍，印上轮痕，卷曲着粘在地上。
推车上，秦阳紧闭着眼，脸色是失血和剧痛叠加后的死灰，身体因镇定剂的效力而无法剧烈挣扎，只有细微的、神经性的、无法抑制的抽搐，在昭示着那具躯壳内部正进行着何等暴烈的崩塌。老唐一步不离地跟着推车跑动，脸色铁青如铁铸，汗水浸透了他的背心，看向那个被染红石膏包裹的左腿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自责、恐惧与愤怒！
仅仅数分钟。
风暴被医疗程序暴力切割，分流，推向各自毁灭性的终点。
走廊里剩下的人。
只有——
林家父母。
张强。
几个负责清理残局、神色严肃却难掩震惊的保安。
以及……
那满地的狼藉。
散落的诊断报告。泼洒的水渍和污痕。一片混乱中不知谁掉落的一支笔。还有……
一只被丢弃在角落、外壳摔得有些变形、屏幕布满蛛网状裂纹但顽强亮着的暗蓝色手机。
那是林致远的手机。在他摔倒时从口袋里甩出来滑落到墙边的。
刺耳的急救警报终于被解除，只有远处手术室通道上方亮起的红灯在无声地宣告着战斗远未结束。
绝对的、如同深渊般的死寂猛地降临！
之前的混乱巨响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只剩下细微的——仪器滴答？通风口的微弱气流？粗重压抑的喘息？还有那满地白色纸张无声地飘散着油墨和消毒水的死亡气息。
林家父母守在重新被围帘严密拉上的林致远床边。监护仪屏幕冰冷的线条跳动着，显示着微弱而混乱的生命体征。林母坐在床沿的小凳上，双手死死捂住嘴，眼泪无声地从指缝汹涌溢出，身体因恐惧和极致的压抑而微微发抖。林教授背对着病床站着，面对着围帘的淡蓝布面，肩膀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沉默的背影如同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里面翻涌着难以想象的愤怒、焦虑和无能为力的绝望。
张强瘫坐在墙边的硬塑料椅上，像一滩烂泥。他的目光失焦地落在远处地上那些散乱的诊断报告，每一张都像是一个咧着嘴的冷笑。脑海里轮番轰炸着刚刚发生的疯狂画面：赵虹扭曲的腿、秦阳那毁灭性的反击、林致远头撞金属的闷响……他无意识地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掌心，留下一道道深红的印子。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这时。
林致远的手机！
那孤零零躺在狼藉角落的暗蓝色手机！
仿佛承受不住这沉重如铁的寂静！发出了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提示音！
“嗡——！”
屏幕亮光微微增强！
“您的录音文件‘存档-证据-1’已完成存储。”
一行冰冷的、来自系统自带录音APP的提示小字！在碎裂的屏幕上，顽强地跳了出来！
在死寂中！
这声嗡鸣！这行字！
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一颗镁光子弹！
猛地撕裂了张强混沌的神经！
证据？！
录音？！
远哥的录音？！
张强如同被通了高压电！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下的椅子！椅子腿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噪音！
“录音！林叔叔！远哥手机！录音！！”他语无伦次地喊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角落那个手机！声音因激动而劈叉！
林家父母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
林母抬起泪眼模糊的脸。
林教授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射来！
张强已经一把将那个碎裂屏幕的手机捡了起来！入手一片滑腻冰凉——屏幕的裂纹缝隙里渗入了之前泼洒水渍混合着……一点暗褐色的污痕？像是干涸的血？他用袖子疯狂擦着屏幕上的污迹和裂痕，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对准按键！
“什么录音？！你说清楚！”林教授的声音低沉压抑，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压，一步跨到张强面前！眼神紧紧钉住那个破烂的手机！
“证据！远哥录的音！你看！”张强终于解锁了屏幕！颤抖的手指在碎裂的屏幕和油污上滑动，划开手机系统自带的文件管理器！一个命名为“存档-证据-1”的录音文件赫然在目！时间戳——竟然是今天下午！事发之前的时间！
林教授一把夺过手机！动作之快带着风暴欲来的气息！他的拇指因为巨大的压力和激动而微微颤抖，指肚狠狠地按在那个文件上！
【播放】
一声极其轻微的按键音在死寂的隔间里被无限放大。
紧接着——
一阵环境音被微弱地拾取进来。背景很嘈杂，有模糊不清的人声、金属碰撞声……似乎是嘈杂的食堂或者体育馆的某个角落？？
“远哥…这…真有你的…”张强自己的声音首先响起，带着犹豫和紧张。
“别废话……听……”林致远的声音传来，很低，带着一种少有的冷静和不容置疑。
录音背景里，另一些声音逐渐清晰！争吵声！带着尖锐的讽刺和愤怒！是王倩倩的声音！
“…秦阳算什么东西！我根本…不屑！”
然后是赵宇！声音粗嘎暴怒，隔着录音都有些变形！
“……倩倩！你！…姓秦的！有他妈什么好！……那垃圾废物…林致远那种！都敢替他出头！老子迟早打断他的腿……”
王倩倩似乎更激动地反驳了些什么，录音里听不清。
赵宇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得如同炸雷，每个字都淬满了恶毒和扭曲！
“……打断？打断太便宜了！废物就该有个废物的样！让他彻底成废人！就像他们队里那个傻X！当年是怎么废的那条腿？嘿嘿……下次球赛…老子就找人……”
赵宇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威胁性的话，但他的声音被一个巨大的、金属撞击般的背景噪音（可能是餐具跌落或篮球落地声）掩盖了一部分，变得模糊不清！
但！！
最关键！！
最清晰！！
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的最后两句！刺穿了所有背景噪音！响彻在整个死寂的病房隔间里！
“……废了！就像三年前他们队里那个傻X一样！他敢再动倩倩的心思…老子就……”
“……让他再断一次腿！看他妈的还能不能爬起来！！！”
播放停止。
死寂！
比之前更深沉、更沉重百倍的死寂！
录音的回声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荡、烧灼！
林家父母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林教授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轻微地颤抖着，皮肤下的青色血管贲张怒张！那双深沉的眸子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狂澜！震惊！无法置信！随即是被彻底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证据！铁证！
张强张大了嘴，目瞪口呆！三年前…废腿…傻X…赵宇他亲口承认的？！和秦阳有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穿着便装、面容严肃冷峻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胸前挂着警徽。
“打扰了，林教授，林夫人。”中年警官的声音平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目光锐利地扫过病房内凝固的气氛和每个人脸上残留的惊涛骇浪。他身后跟着一个拿着平板做记录的年轻警员。
“我们是分局刑侦支队的李队，”他的目光在脸色异常凝重的林教授、床上昏迷的林致远，以及角落那个握着染血手机、表情僵硬的张强身上快速掠过，重点落在那只手机上，“关于林致远同学和秦阳同学受到严重人身伤害的案件，我们需要详细……”
李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锐利的视线！
如同锁定了猎物的鹰！
精准地！
紧紧地！
死死钉在了——
林教授手中！
那部暗蓝色的、屏幕蛛网般碎裂、却顽强的亮着光、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那个“存档-证据-1”文件！
以及！
更重要的是！
那手机顶部听筒附近的边缘！
一小片！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
血迹！
正在屏幕的光线下！
反射出微弱却无比刺目的——
暗红光泽！！！
李队的瞳孔！
在这一瞬间！
极其猛烈地！
收缩！！！
“林教授，”他的声音瞬间变得更加低沉冷硬，每一个字都像是冰棱坠落，“您手上这部手机……是涉案的重要物证吗？”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那暗红的血迹，再看向屏幕上的文件名，最后定格在林教授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绷紧的脸上，“我们需要立刻——依法取证。”
那“依法取证”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闸刀！
轰然落下！
林家父母的视线瞬间碰撞！林教授眼中的怒火与李队眼中审视的寒冰轰然对冲！病房内的空气陡然增压！
角落里。
林致远在深度的昏迷中，眉头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难以察觉地……
颤动了一下。
那裂痕密布的手机屏幕光芒，倒映在旁边监护仪冰冷的线条上，无声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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