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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降落在澳门机场时,引擎的轰鸣渐次收歇,机舱里亮起的灯刺破了半梦半醒的昏沉。
郁雾脩睫毛颤了颤,意识回笼的瞬间,先感觉到的是腰侧那只手。还维持着半蜷的姿势,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熨帖着,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
他没立刻睁眼,鼻尖还埋在左奇函颈窝。
左奇函似乎醒了有一会儿,呼吸平稳地拂过他发顶,指尖偶尔在他后背轻轻摩挲,像在安抚没睡够的猫。
“醒了?”左奇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尾音勾着点懒意,“到了。”
郁雾脩“嗯”了一声,撑起身子时动作还有点滞涩,胃里的绞痛已经退成了隐约的酸胀。
他低头整理衣襟,指尖触到锁骨处那片温热的皮肤,才想起刚才半梦半醒间,自己好像把脸埋在对方肩上蹭了很久。
耳根倏地又热起来,他没敢抬头,只听见左奇函起身拿行李的动静。金属拉链轻响,对方递过来的外套带着余温,搭在他手臂上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腕骨。
“穿好,外面凉。”
出舱时正赶上晚高峰,廊桥里人来人往,都是拖着行李箱的旅客。
左奇函很自然地走在他斜后方半步,手肘偶尔碰到他胳膊,像不经意的触碰,却总能在人多的时候轻轻挡一下,替他隔开拥挤的人流。
郁雾脩攥着外套的手指紧了紧,脚步慢了半拍,等对方跟上时,故意把肩膀往那边撞了撞
“饿了?”左奇函立刻抬眼,眉梢挑着笑意,声音压得很低。
郁雾脩转开脸看窗外霓虹,夜色被染成迷离的紫:“不……有点。”
商务车停在停车场阴影里,左奇函拉开中间空位。
郁雾脩挨着坐下,黑暗中,对方的手悄悄伸过来,在座椅下方勾了勾他的指尖。很轻的触碰,像羽毛扫过掌心,他没动,任由那只手与他交握,指腹相抵处,温度正一寸寸攀升。
车过跨海大桥时,澳门的灯海在窗外铺成流动的光河。
后排讨论着明天赌场外景的行程,左奇函偶尔应两声,握着他的手却始终没松。
郁雾脩侧头看他,对方下颌线在路灯下绷得利落,察觉到目光便转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车穿桥洞,光影骤暗又亮,左奇函眼里盛着的星子,清晰得能映出他的影子。
到酒店时近十点,sdf催着大家休息。电梯里人多,左奇函站在角落,隔着几个肩膀看他,口型无声:“等我。”
郁雾脩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是间大床房。
他刚洗漱完,门铃就响了两下,短促又规律。
左奇函闪身进来时,手里提着个保温袋。拉开拉链的瞬间,温润的米香漫出来,是白粥混着山药的清甜。
“让我妈带的的,”他把碗递过去,瓷碗边缘温温热。
“刚能入口。”
郁雾脩盯着碗里绵密的粥,胃里没什么知觉,只有种空落落的钝。
他拿起勺子,瓷勺碰着碗壁轻响,舀起半勺送进嘴里,咀嚼时脸颊肌肉有些僵硬。
左奇函坐在床边看他,没催,只偶尔替他拢了拢被角。吃到第三勺时,郁雾脩忽然放下勺子,喉间泛起隐秘的涩,攥着碗沿的手指泛了白。
“不合口?”左奇函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散了什么。
“不是。”郁雾脩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就是……没胃口了。”
左奇函没说话,伸手接过碗放在床头柜,转身从行李袋里翻出盒温和的胃药。
倒水时,他特意把水温调得偏暖,递过去时指尖擦过对方手背,感觉到那片皮肤的微凉。
“先吃药。”他的声音裹着温意。
郁雾脩仰头吞药时,喉结滑动的弧度格外清晰。左奇函移开视线,却听见对方极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跟我还说这个?”左奇函低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发,指腹穿过发丝时带着暖意。
“下午在飞机上疼成那样,现在能吃几口已经很好了。”
郁雾脩没应声,忽然往他身边挪了挪,肩膀抵着对方胳膊。
左奇函顺势躺下,把他往怀里带了带,让他枕着自己的肩。房间只开了盏床头灯,暖黄的光漫在两人交叠的身上,把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株缠绕的植物。
“明天拍摄要早起,”左奇函的声音落在发顶,带着点沙哑,“先睡会儿。”
郁雾脩往他颈窝蹭了蹭,鼻尖缠着那股熟悉的气息,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他很少这样失态,可在左奇函面前,那些刻意绷紧的神经总会悄悄松懈。
“左奇函,”他闷声说,指尖攥住对方衬衫衣角。
左奇函收紧手臂,在他发顶印下一个轻吻,像吻一片易碎的羽毛。“嗯?”他的声音裹着夜色的温柔,“怎么了。”
“我好讨厌你。”
左奇函的动作顿了半秒,随即低笑出声。
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皮肉传过来,像初春融冰的溪流,带着微麻的痒。他伸手捏了捏郁雾脩发烫的耳垂,指腹的温度烫得对方瑟缩了一下。
“好,讨厌我。”
他的声音裹在暖黄的灯光里,带着点刻意逗弄的纵容,“哪讨厌了?”
郁雾脩把脸埋得更深,鼻尖几乎要嵌进对方颈侧的皮肤里,闷声闷气的:“都讨厌。”
更讨厌自己……一碰到他就溃不成军。
他们说爱是什么来着?是妈妈睡前的故事,是爸爸举过头顶的掌心,是摔倒时有人冲过来的慌张。这些我都没有。
记忆里的家总是冷的,冰箱永远空着,门锁换了又换,没人问过我今天想吃什么,也没人发现我藏在枕头下的小刀。
家里的规则是“弱的人会被淘汰”,我很早就学会了。
胃开始疼的时候,我以为是饿的。后来才知道不是,是空得太久,连内脏都在互相啃噬,第一次疼得蹲下去,有人路过,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走了。那时候想,原来这就是世界,谁也不会为谁停下来。
可左奇函停了。
他第一次把药塞给我时,我躲了。不是怕药苦。
好像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太久,忽然有人递来团火,第一反应不是靠近,是怕被烫死。
他总记得我那些连自己都忘了的事。记得我吃粥要放半勺糖,记得我胃疼时不能喝冰水。他看我的眼神太亮了,亮得像要把我这十几年的阴影都照透。
刚才说讨厌他,是真的。讨厌他让我变得不像自己,讨厌他让我学会了依赖,讨厌他让我知道被人放在心上,是这种会让人想哭的感觉。
他怀里好暖,暖得让我想把这十几年的冷都攒起来,一股脑地往他身上泼。
左奇函,你知不知道,你给的这点甜,会让我以后再也受不了苦的。如果有一天你走了。
算了。
至少现在,这团火是我的。
左奇函大概是听出了话里的别扭,没再追问,只是抬手顺着他的后颈轻轻摩挲,像安抚炸毛的猫。
指腹碾过那截细腻的皮肤,能感觉到下面血管的搏动,跳得又急又快,像藏了只慌不择路的小兽。
“嗯,我也讨厌。”
“讨厌你总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吃饭像完成任务似的往下咽。”
郁雾脩的睫毛猛地一颤,攥着衬衫的手指紧了紧,布料被捏出褶皱。
“还讨厌你总说对不起,”左奇函的指尖滑到他下巴,轻轻抬了抬,逼着他抬起脸,“好像在我面前掉眼泪、喊疼,是什么丢人的事。”
暖黄的灯光落在郁雾脩脸上,能看见他眼底未散的湿意,像蒙着层薄雾的湖。
左奇函的拇指擦过他泛白的唇,动作轻得怕碰碎了什么。
“可怎么办呢,”
“再讨厌,也舍不得放你一个人扛着。”
郁雾脩的喉结滚了滚,想说什么,出口却成了带着哭腔的气音,像被雨淋湿的小兽:“闭嘴。”
再这样说下去,我会当真的。
可我凭什么呢?
左奇函,你别对我这么好行不行。
“混蛋……”
左奇函没反驳,只是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两人的呼吸缠在一起,带着彼此的温度,在咫尺之间酿成黏稠的蜜。
他能看见郁雾脩颤抖的睫毛,像被风吹得快要折断的蝶翼,忽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软得发疼。
“是是是,我混蛋。”他低声说,吻落在对方蹙起的眉峰上。
“混蛋才会把你放在心尖上疼,混蛋才会看不得你皱一下眉。”
左奇函能感觉到他在发抖,后背的肩胛骨抵着自己的掌心,硌得人发疼。
“左奇函,”他的声音碎在对方颈窝,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真的好烦人。”
我只是……太喜欢了,喜欢到怕自己配不上这份好,喜欢到连说句软话都要绕八百个弯。
左奇函收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紧,直到能听见彼此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像两株在暗夜里疯长的藤蔓,根须缠缠绕绕,早已分不清你我。
他低头,在郁雾脩发顶印下一个又一个轻吻,像在安抚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好好好我知道。”他的声音裹着夜色的浓醇,“我都知道。”
窗外的霓虹还在流淌,把房间的墙壁映得明明灭灭。郁雾脩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像被催眠似的,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左奇函的手又轻轻覆在自己胃上,带着温温的力道,一点点熨帖着那片隐秘的酸胀。
讨厌鬼。他迷迷糊糊地想,却往对方怀里蹭得更紧了些。
那就……再让你讨厌一辈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