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蕾城堡的废墟在暮色里呼吸,不是死亡的气息,而是沉睡的、等待的吐纳。断壁残垣的缝隙间,野蔷薇和紫藤蔓执拗地攀爬,用细弱的藤蔓和柔嫩的花朵,试图缝合那些被暴力撕开的巨大伤口。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被最后一缕斜阳染成淡金,也混杂着尘土、草木汁液的清新,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甜腥——那是战争留下的、尚未被时间完全抹去的余烬。
罗丽赤足踩过冰凉的石板,裙摆拂过地面上顽强钻出的嫩芽。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一截断裂的、雕刻着繁复玫瑰花纹的廊柱,触感粗粝冰冷。这里曾是仙境最明丽的花冠,如今却成了遗忘在时光角落的残骸,如同她自己,被战争的洪流冲刷至此,独自守着这片寂静的荒芜。
巨大的花窗外,扭曲的藤蔓遮蔽了部分视线。罗丽的目光投向远处那片曾经属于她的、如今也荒芜了的花园。就在此刻,一种令人心悸的震颤毫无征兆地自脚下传来。
轰——!
沉闷的巨响撕裂了黄昏的宁静,如同地底蛰伏的巨兽发出痛苦的咆哮。城堡西侧那片本就摇摇欲坠的厚重石墙,在一股无法想象的蛮力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纸片般向内轰然爆裂!碎石、粉尘如同灰色的暴雨,裹挟着狂躁的能量激流喷涌而入,瞬间淹没了那片角落。浓烟翻滚,遮蔽了视线,唯有烟尘中,两点骇人的赤金光芒如同地狱的熔炉被骤然捅开,穿透弥漫的灰幕,带着纯粹毁灭的疯狂,死死锁定了罗丽所在的位置!
是金王子!那个在仙境大战中失控暴走,最终被锁入层层禁制、囚禁于仙境银行最深处,象征着无尽破坏的黄金凶兽!他怎么会挣脱束缚,出现在这里?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划过罗丽的脑海,带来瞬间的冻结。
然而,身体的本能比思维更快。她足尖一点,轻盈得如同一片被狂风吹起的玫瑰花瓣,向后疾掠。几乎在她离开原地的同一刹那,一道纯粹由狂暴仙力凝聚而成的、近乎实质的金色气刃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斩落在她方才立足的石板上!
轰隆!
坚硬的黑曜石地面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黄油,瞬间熔解、炸裂,留下一条深不见底的焦黑沟壑,边缘还流淌着暗金色的、滚烫的液态金属。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燎焦罗丽额前的发丝。
烟尘稍稍散开,露出了那个破墙而入的身影。高大的身躯包裹在残破的、依稀能辨认出昔日华贵纹路的暗金甲胄之中,露出的手臂肌肉虬结,却布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痕和凝固的暗金血迹。曾经象征无上王权的黄金面具早已碎裂大半,残余的几片金属边缘锋利地嵌入皮肉,而面具下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紧绷如刀削斧凿,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最令人胆寒的是那双眼睛——赤金色,燃烧着纯粹、混沌、毫无理智的火焰,仿佛两颗熔化的太阳,里面只有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志。他周身缠绕着实质般的暴戾气息,形成一圈圈扭曲空气的灼热涟漪。沉重的锁链缠绕在他粗壮的手腕和脚踝上,每一环都闪烁着古老禁制的符文微光,此刻却被他狂暴的力量拉扯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呻吟。
“吼——!”一声非人的咆哮从他喉间滚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噪音,震得整个废墟都在嗡鸣。他沉重的脚步踏前一步,脚踝上缠绕的粗大锁链猛地绷紧,拖曳在地,刮擦着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那双燃烧的赤金瞳孔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锁定猎物般的绝对杀意,死死钉在罗丽身上。
他再次抬起了手,那布满伤痕的巨掌中,骇人的金色能量再次疯狂汇聚、压缩,发出刺目的光芒和毁灭性的能量波动,目标直指罗丽!
罗丽的心沉了下去。她认得这种眼神,这是彻底被狂暴力量吞噬,沦为毁灭工具的征兆。花蕾城堡的废墟,恐怕今日就要彻底化作尘埃。但……她不能退!这里是她的家,是最后一片未被完全摧毁的故土残片!一股决绝的勇气从心底涌起,压倒了最初的惊骇。
就在金王子手中那团毁灭金光即将喷薄而出,将她和这最后的残存城堡一同化为乌有的前一刻,罗丽动了。她没有选择攻击,也没有选择徒劳的防御。她双手在胸前迅速交叠,纤细的十指如同穿花蝴蝶般舞动,划出玄奥而柔和的轨迹。纯净的粉色仙力从她体内流淌而出,带着生命的清新气息,瞬间在她身前凝聚、绽放。
一朵巨大的、由纯粹仙力构成的粉色玫瑰虚影,无声无息地在她身前绽放开来!每一片花瓣都晶莹剔透,流转着柔和温润的光晕,花蕊中心,一点比星辰更璀璨的凝露正在迅速成形,散发出沁人心脾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宁静的馨香。
那狂暴的金色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熔金之河,咆哮着撞击在巨大的粉色玫瑰虚影之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刺耳的“滋滋”声疯狂响起。毁灭性的金光与柔和坚韧的粉光激烈地相互侵蚀、抵消。玫瑰虚影剧烈地波动、震颤,花瓣边缘迅速变得模糊、消散,如同被投入火焰的冰雪。罗丽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一丝鲜红从她紧抿的嘴角蜿蜒而下。她纤细的双臂承受着山岳般的压力,骨骼仿佛都在呻吟。
然而,那看似脆弱的粉色光晕,却如同最柔韧的藤蔓,死死地缠住了暴戾的金龙。在它即将彻底冲破防线,将罗丽吞噬的最后一瞬,花蕊中心那一点凝露终于达到了极致!
“醒来!”罗丽的声音穿透能量的嘶鸣,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清越地响起,“黄金的暴君,也会被玫瑰的刺所伤吗?”
嗡——!
那点璀璨的凝露骤然爆发出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光芒,如同晨曦刺破最深的黑夜。光芒瞬间扩散,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球,将金王子和罗丽都笼罩其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狂躁的金色能量洪流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猛地一滞。金王子那双燃烧着混沌火焰的赤金瞳孔剧烈地收缩、颤抖,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滚烫熔岩湖面。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烈焰深处,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痛苦的挣扎之色艰难地浮现出来,如同溺水者终于触碰到了一根稻草。他汇聚着毁灭之力的巨掌,竟在那凝露光芒的照射下,难以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狂暴的能量风暴在光球内渐渐平息,只剩下能量相互湮灭后残留的灼热气流和细微的噼啪声。巨大的压力骤然消失,罗丽踉跄了一下,强行稳住身形,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紧紧锁定着烟尘中那个模糊的高大轮廓。
烟尘缓缓沉降。
金王子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座被风暴蹂躏过的铁塔。残破的金甲覆满尘土与焦痕,面具的碎片深深嵌入皮肉,凝固的血污和新的伤口纵横交错。但那双眼睛……疯狂暴戾的赤金熔炉熄灭了,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空洞,仿佛所有的光都被抽干,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死寂的茫然。他微微垂着头,粗重浑浊的呼吸声在突然寂静下来的废墟中异常清晰,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颈,布满血丝的眼珠终于聚焦在几步之外的罗丽身上。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颤,有劫后余生的空洞,有被强行拖回现实的巨大痛苦,更有一种……难以置信的、被深深刺痛的惊疑。仿佛一个在无尽噩梦中沉沦的囚徒,突然被一束强光刺醒,那光却灼伤了他习惯了黑暗的眼睛。
他动了。不是攻击,而是拖着沉重锁链,向前迈了一步。铁链刮擦着碎石,发出刺耳的噪音。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迟滞的僵硬,仿佛这具强大的躯体已经遗忘了如何协调。那只刚刚还凝聚着毁灭力量的巨手,此刻沾满了灰尘和暗金色的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猛地抬起,快如闪电,却不是攻击。
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力,如铁钳般狠狠扣住了罗丽纤细的手腕!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滚烫的体温形成诡异的反差,力量之大,让罗丽瞬间蹙紧了眉头,感觉腕骨几乎要被捏碎。
“你……”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得可怕,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刀锋,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该逃的。” 他死死盯着罗丽,空洞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涌,最终只化为一片更深的死寂,“为什么不逃?”
废墟中弥漫着粉尘和能量湮灭后的焦糊气味。罗丽的手腕被他死死扣住,那力道几乎要碾碎她的骨头,疼痛尖锐。但她没有挣扎,也没有退缩。她仰起脸,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疲惫而冰冷的金眸。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如同月光穿透厚重的阴霾。
“逃?”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废墟的寂静,“逃去哪里?仙境之大,何处没有大战的伤痕?这里……”她的目光扫过那些顽强攀附在断壁残垣上的蔷薇藤蔓,扫过脚下石板缝隙里钻出的嫩绿小草,“……是我的家。哪怕只剩断壁残垣,也是我唯一能守护的地方。”
她的话音刚落,金王子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似乎又加重了一分,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深陷的眼窝中,那死寂的冰层骤然被一股更深的、无法言喻的痛苦撕裂!那痛苦并非来自罗丽的话语,而是源于他自身——源于他体内那股如同蛰伏的火山般、永不安息的狂暴力量!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痛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猛地松开了罗丽的手腕,高大的身躯剧烈地佝偻下去,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颅,指节因用力而深深陷入发间,手背和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疯狂跳动。
暗金色的、粘稠如同岩浆般的仙力,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地从他全身的毛孔中渗透出来!这些液态的黄金仙力带着恐怖的高温,滴落在脚下的碎石和顽强生长的草叶上,瞬间发出“嗤嗤”的灼烧声,腾起缕缕刺鼻的青烟。草叶顷刻焦黑蜷曲,化为灰烬;坚硬的石块表面被熔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洼。
更可怕的是,那股力量正在失控地膨胀、沸腾!以他佝偻的身躯为中心,一圈圈灼热的气浪猛然扩散开来,卷起地面的碎石尘土,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毁灭漩涡。空气被高温扭曲,视野一片模糊晃动。狂暴的能量波动如同即将爆发的海啸,疯狂地冲击着四周的断壁残垣,本就脆弱的石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裂痕迅速蔓延!
“走……快走……”金王子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破碎的字眼,声音因极致的痛苦而完全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沫里滚出来的。他试图抬起头,赤金色的瞳孔在剧痛和疯狂中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时而混沌如初,时而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死死地望向罗丽的方向,充满了近乎哀求的绝望。他周身逸散的黄金熔浆越来越多,范围急速扩大,最近的一缕已经灼烧到了罗丽裙摆的边缘,瞬间焦黑了一片!
毁灭的漩涡急速扩张,滚烫的黄金熔浆如同贪婪的触手,疯狂舔舐着地面,所过之处,顽强的藤蔓瞬间枯萎焦黑,碎石熔成暗红的浆液。罗丽裙摆的焦痕迅速扩大,灼痛感清晰传来。
金王子佝偻的身躯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毁灭的能量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每一次冲击都让他发出非人的嘶吼,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爆响。那挣扎的清明在赤金瞳孔中如同风中残烛,越来越微弱,即将被重新燃起的、更凶猛的混沌彻底吞噬!
就在那狂暴的能量即将突破临界点,化作焚尽一切的毁灭风暴,将整个花蕾城堡废墟连同罗丽彻底抹去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铮——!”
一声穿金裂玉、饱含无尽痛苦与决绝的剑鸣,撕裂了能量的咆哮!
金王子那只紧抱着头颅、青筋虬结的巨手,猛地松开!不是攻击,而是以快得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狠狠地、精准地反手抓住了凭空出现在他身侧的那把巨大金剑的剑柄!
那把剑,造型古朴而狰狞,通体流淌着暗沉压抑的金芒,剑身宽阔厚重,仿佛凝聚了无数星辰的重量和亘古不化的戾气。剑刃上铭刻着古老扭曲的符文,此刻正随着主人狂暴的心绪而明灭闪烁,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凶煞之气。这正是他的本源仙力所化——金骨宝剑!
握住剑柄的瞬间,他体内沸腾的毁灭力量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洪口,疯狂地涌入剑身!金骨宝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剑鸣声震耳欲聋,仿佛有亿万怨魂在剑中哀嚎嘶吼!剑身剧烈震颤,几乎要挣脱主人的掌控,自行化作毁灭的狂龙!
然而,就在这柄象征着绝对毁灭的凶剑力量被催发到极致,即将脱手斩出,将眼前的一切连同失控的主人一起彻底湮灭的刹那——
金王子那双在剧痛和疯狂中明灭不定的赤金瞳孔,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凝聚了全部意志的清明!那清明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发了更剧烈的痛苦反噬,他全身肌肉贲张欲裂,口中喷出一大口灼热的暗金色血液!
“呃啊啊——!!!”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吼出来的咆哮,他那紧握剑柄、灌注了全部毁灭力量的手臂,不是向前挥斩,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地向后——朝着自己的胸膛,猛力贯入!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骨骼的闷响,在这毁灭漩涡的中心显得异常清晰、异常刺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疯狂扩张的能量风暴骤然停滞。灼热的黄金熔浆停止了流淌。喧嚣的剑鸣和力量的咆哮戛然而止。
唯有那把巨大的金骨宝剑,宽阔狰狞的剑身,自他宽阔的后背透出大半截,染血的剑尖兀自滴落着滚烫的暗金血液,砸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升腾起细小的血烟。剑身上狂暴的光芒如同被冰水浇熄,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冰冷的金属色泽和刺目的猩红。
金王子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他赤金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到极致,里面最后一丝清明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了一下,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一种巨大的、解脱般的茫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粘稠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暗金血液。
然后,他那如同山岳般沉重的身躯,带着那把贯穿胸膛的巨剑,失去了所有力量,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向前——朝着罗丽站立的方向,轰然倾倒!
罗丽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庞大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身躯向她压来,阴影瞬间笼罩了她。没有尖叫,没有迟疑。在那沉重的躯体砸落地面的前一刻,她纤弱的身影动了。不是后退,而是向前!
她张开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迎向那山崩般的坠落!
“呃!”巨大的冲击力让她闷哼一声,纤细的双臂如同承接了陨落的星辰,剧痛瞬间从臂骨蔓延至全身,脚下更是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每一步都在碎石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但她死死地撑住了!硬生生将金王子倾倒的上半身揽在了自己怀里。
他的身体沉重得超乎想象,如同冷却的金属块,冰冷而坚硬。浓烈的血腥味和铁锈味瞬间将她包裹。那把贯穿他胸膛的金骨宝剑的剑柄,冰冷地抵在她的手臂上,剑身透出的部分,粘稠的、带着奇异金色的血液正顺着她的手臂流淌下来,滚烫得惊人。
“疯子……”罗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低头看着怀中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残破面具的碎片下,那张脸因剧痛和失血而扭曲,嘴角不断涌出暗金,原本狂暴的赤金眼眸此刻彻底黯淡了,只剩下涣散的瞳孔和一片濒死的灰败。一种巨大的荒谬和难以言喻的揪心感攫住了她。这个刚刚还如同灭世凶兽般的存在,此刻却像个被自己力量撕碎的破碎玩偶,倒在她这个“敌人”的怀中。“你……你叫什么名字?”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她需要抓住什么,在这毁灭与鲜血的漩涡中心。
怀中冰冷沉重的身躯似乎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那涣散的瞳孔,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聚焦在罗丽脸上。染血的嘴唇翕动着,每一次微小的开合都牵动着致命的伤口,涌出更多的血沫。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金……”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血沫的咕哝声。
罗丽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几乎将耳朵凑到他唇边。
“……离……”又是一阵艰难的喘息,伴随着胸腔破碎风箱般的杂音。
“……瞳……”
声音终于彻底沉寂下去。那颗艰难转动的头颅无力地垂落,沉重的重量完全压在了罗丽的臂弯里。他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仿佛就此沉入了永恒的黑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废墟。只有风穿过断壁残垣的呜咽,以及罗丽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压抑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焦糊味。
罗丽僵在原地,双臂承受着那沉重的、了无生息的身躯,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他死了?这个以如此惨烈方式结束自己暴走的存在……就这样在她怀里……死了?
就在这时,一滴粘稠滚烫的液体,滴落在她摊开的左手掌心。
啪嗒。
是血。暗金色中带着奇异赤红的血。它落在罗丽白皙的掌心,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并未立刻晕开,反而微微凸起、凝聚。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滴血珠的边缘,骤然抽出一缕纤细如发丝的、鲜红欲滴的嫩芽!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分叉,瞬间舒展开娇嫩的叶片,旋即,一个小小的、玲珑剔透的、如同最纯净的红宝石雕琢而成的玫瑰花苞,在罗丽的掌心,于这血与火的气息中,悄然绽放!
花瓣层层叠叠,饱满而娇艳,带着初生般的脆弱和一种惊心动魄的生命力。花蕊中心,一点微弱的金芒如同沉睡的星辰,轻轻闪烁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罗丽的目光凝固在自己掌心的这朵奇异血玫瑰上,又缓缓移向怀中那张沾满血污、失去意识、如同沉睡般的脸——金离瞳。
花蕾城堡最深处,未被战火完全摧毁的镜湖,如同大地上一块被打磨光滑的墨玉。湖水幽深宁静,清晰地倒映着上方的一切:残破却依旧高耸的穹顶,几缕从裂缝中顽强钻入的月光,以及……湖边那两个相拥的身影。
金离瞳靠着湖边一块巨大的、尚算平整的断石坐着。他胸前的恐怖贯穿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覆盖着一层由罗丽仙力凝结的、散发着柔和粉晕的冰昙花封印,丝丝缕缕的寒气渗透进伤口深处,压制着那蠢蠢欲动的狂暴本源。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但那双曾经被疯狂和空洞占据的赤金眼眸,此刻却像是被仔细擦拭过的琉璃,虽然疲惫,深处却沉淀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脆弱的平静。他微微侧着头,下颌几乎抵着怀中人柔软的发顶。
罗丽蜷缩在他宽阔却冰冷的怀抱里,像一只找到临时避风港的疲惫小鸟。她身上覆盖着金离瞳那件残破的暗金外袍,只露出一张小小的、同样写满倦意的脸庞。即使在沉睡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梦中也在安抚着什么不安的巨兽。她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他未受伤的那侧胸膛上,指尖残留着淡淡的粉芒,与那冰昙花封印的气息隐隐呼应。
镜湖如镜。水波不惊,清晰地映照出这奇异而静谧的一幕:废墟之上,熔金铸就的、伤痕累累的巨人,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他纤弱的花。他低垂的眼睫在湖中投下温柔的阴影,她蜷缩的姿态在倒影里显得格外依恋。毁灭的黄金与治愈的花藤,在这一刻的倒影里,不再是相互侵蚀的敌人,而是找到了某种笨拙而坚韧的方式,互相缠绕,互相支撑。
幽暗的水面之下,倒影无声地凝固着。湖岸之上,唯有风拂过断壁的低语,以及两个疲惫灵魂沉入修复睡眠的、悠长而均匀的呼吸声。熔金与花,在废墟的寂静里,第一次学会了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