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林里弥漫着一股近乎刺鼻的、饱含生机又腐朽的复杂气味——那是新落下的雨水浸透腐烂落叶后蒸腾出的气息。工地上连续苦战数天、昼夜不停歇的巨大疲惫感,沉甸甸地包裹着林薇的每一寸骨头。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冷得像冰。当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湿滑泥泞的小径,从水库工棚摸索着走向知青点,四周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秋凛冽的山风穿透单薄的衣衫,激得她直打寒噤,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
路旁那排熟悉的白桦林在黑夜里像一排森然直立、轮廓模糊的卫士。树影幢幢,枝叶间传来单调的风声呜咽。就在拐进林子深处不远的地方,她的脚步本能地放缓——前方那棵最粗壮的白桦树下,有一个几乎与夜色彻底融为一体的高大轮廓,沉默如磐石。
是周知安。
他背倚着粗糙冰冷的桦树躯干,没有打灯。幽暗之中,林薇只能捕捉到他模糊的轮廓线条,感受到那无声投注过来的沉沉目光,像实质的墨痕,沉重地落在她身上。
她顿住脚步,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棉袄粗糙而潮湿的襟口。空气一瞬间变得粘稠凝滞,唯有穿过白桦干枯枝叶间的风声变得更加锐利,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两人的寂静对峙。
“你……”林薇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声音因寒冷和一种说不清的紧张而喑哑颤抖。
那个倚着树干的身影缓缓挺直了脊背。他朝前挪动了一小步,动作间带着凝滞的迟疑。黑暗中只能听到鞋底碾过脚下湿透的腐叶,发出被压抑的、黏糊糊的声音,一步,又一步,缓慢而坚决地靠向林薇所在的位置。
距离一点点缩短。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气息——被水汽长时间浸泡的工装棉布散发出的土腥气、汗酸味,以及白桦树皮特有的那股淡淡的、略带清苦的香气,奇异地纠缠混合在一起。
最终,他在距离她约莫两三步的地方停住了。他没有试图点灯。浓重的黑暗里,林薇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只有那种无声的凝视带来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弥漫在周围微凉的空气中。
“……书呢?”他问。声音从黑暗中沉沉地传来,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激起无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