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波澜、招工表的诱惑，都只是这段漫长岁月里的一个逗号。林薇与周知安的故事，如同白桦林里蜿蜒的小径，在时代的尘埃与个人的坚守中，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欢呼声像潮水般涌来，裹挟着羡慕与兴奋，将仓库里沉闷的空气搅动得嗡嗡作响。李红梅挥舞着那张盖着红章的纸片，脸颊因激动而泛红：“林薇！县纺织厂！吃商品粮了！”纸片被塞进林薇手中，带着油墨的微温，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烫手的重量。
林薇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粗糙的纸页边缘硌着指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名字，工整地印在“推荐人选”一栏下方。视线往下滑，右下角那行小字像一道冰冷的铁栅栏，清晰地横亘在眼前——“家庭成分审查意见：______”。那片空白，此刻比任何铅印的文字都更刺眼，无声地吸走了周围的喧嚣。
她抬起头，目光没有回应任何一张热情洋溢的脸，而是越过了攒动的人头，落向仓库最深处那个昏暗的角落。麻袋堆垒成的阴影里，那个草绿色的行军暖水瓶依旧安静地立着。一道清晰的磕痕从瓶身中段斜斜划下，那是周知安风雪夜匆匆离去时，被混乱的行李带倒留下的印记。瓶口磨损的金属边缘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黯淡的光，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提醒着那个沉重的夜晚和杳无音讯的远方。
“薇薇，傻愣着干啥！”张建军的大嗓门带着笑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跳出农门了！”
“就是！纺织厂多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比咱这土坷垃里刨食强百倍！”另一个女知青附和着。
“听说厂里食堂顿顿有白面馒头呢！”李红梅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经闻到了麦香。
林薇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附和的笑容，却只觉得脸颊僵硬。她攥紧了那张招工表，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薄薄的纸张在她手中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像一声微弱的叹息。暖水瓶沉默的影子在她眼底晃动，与“家庭成分审查”那栏刺目的空白重叠在一起，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冰冷的网。
点长王卫东不知何时踱步过来，旱烟袋在粗糙的手指间捻动着，喷出一口辛辣的烟雾。他压低声音，带着长辈式的关切和不容置疑的世故：“薇薇啊，机会难得。咬咬牙，托人走走关系，把那个‘审查意见’想办法填上‘无问题’三个字。”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光，“我知道你家那点事……但政策嘛，总有松动的口子，关键看使不使劲儿。”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那烟袋锅子烫了一下。她避开王卫东探究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王叔，根子不正，托谁都是给人添麻烦。”她眼前闪过父亲佝偻的背影在牛棚里扫地的画面，闪过母亲偷偷烧掉旧照片时颤抖的手。“添麻烦”三个字，是她从小刻在骨子里的认知，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习惯了退避和沉默。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承载着希望与枷锁的招工表折好，塞进棉袄内侧的口袋，紧贴着怦怦跳动的心脏，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农机站那边，不是要人送报表去县里汇总吗？我去吧。”她抬起头，语气平静，仿佛刚才那场关乎命运的喧闹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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