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

荒原的风总带着沙砾，阿月蹲在老槐树旁，听村里的瞎眼阿婆讲着古老的故事——

“那古城呐，原先可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地方，水晶塔直戳云里，夜里能映出满天星子；藤蔓乖乖顺着墙根开紫花，花瓣落进水池，能酿最甜的蜜……” 瞎眼阿婆的烟袋锅一明一暗，紫花、蜜酿的画面，在阿月眼里晃成梦幻的影……

那时阿月才七岁，攥着李婆婆给的糖块，仰脸问：“那现在咋成了废墟呀？” 瞎眼阿婆的烟袋猛地一抖，火星溅在青砖上：“后来…… 后来城主犯了浑，把古城给锁咯，再没人能进去，慢慢就荒啦。”

阿月望着古城方向的天际，紫雾缠着残阳，像瞎眼阿婆烟袋里飘出的灰，却总觉得那雾里，藏着水晶塔的光。

荒原的风卷着沙砾，糊在阿月满是污渍的粗布衫上。她蹲在老槐树旁，眼睛直勾勾盯着瞎眼阿婆烟袋锅飘起的灰。

听那“古城墙缝里嵌着金疙瘩，抠出来能换十车白面”的话，在心里盘了又盘。瞎眼阿婆讲到兴头，烟袋锅敲得青砖“邦邦”响：“那古城原先多气派！墙缝里的金汁子，流出来能漫成河……” 阿月舔舔干裂的嘴唇，把“卖了金疙瘩，就能给阿弟治腿”这话，咽进了肚子里。

阿月总在梦里听见古城外围传来细碎的叮铃声，像极了阿妈发髻上银簪摇晃的声响。可每次她踮脚扒着村口那道生满铜绿的铁门张望，总会被拽着后衣领拎回来。

“碰不得的！”瞎眼阿婆布满皱纹的手在她眼前用力晃动，腕间褪色的红绳扫过她发烫的脸颊，“那里埋着会吃小孩的碎晶兽，专挑夜里嚼骨头！”

阿月小时候没少因为往古城方向跑挨揍。村里的老人们都说那片断壁残垣是当年地震塌掉的老县城，墙缝里长着带毒的野蒿，碎石堆里藏着咬人的蝎子。阿妈总把她反锁在屋里，窗台上搁着晒干的艾草包，说闻着味就不会往危险地方跑。

七岁那年她偷偷扒开后院篱笆，刚跑出村口就被巡逻的民兵大叔拎了回来。民兵大叔指着远处荒草没膝的城墙说：“去年刚在那边挖出半截生锈的钢筋，扎破了牛蹄子，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要是摔进去，谁也捞不出来。”

平日里阿月只能在村边打猪草时远远望几眼。古城外围的土坡长着带刺的野蔷薇，夏天开满白花，可大人说花下埋着碎玻璃和烂钉子。

有次她捡了块光滑的瓷片揣兜里，阿妈看见后脸色煞白，硬让她用碱水洗手三遍，说那是“旧城鬼的瓦片”。

直到十岁那年夏天，持续的暴雨冲垮了村边的土埂，她跟着大人去加固河堤时，才顺着滑坡的泥坡滑到了古城墙根。脚底下踩着的不是想象中的毒草，而是被雨水泡软的陈年落叶，墙缝里还长着几株嫩绿色的野蒜苗——原来那些年不让靠近的地方，不过是被岁月和大人的担忧围起来的废墟。